寤寐求之(八)
寤寐求之(八)
这条路又走不成了。
冬天很快过去,春日降临,百花嫣然,小院里青碧悠然,燕语莺声,姒夭在冬日入住,整整几个月也没见过春景,如今再瞧,地方虽小,却精致巧俏,别具一格,只可惜心中有事,看着渐渐长起的肚子,足足五个月,即便再瘦,终是显了怀。
身边的樱冉愈发心慌,常扶她到园中散步,一边悄悄凑过来,“姐姐,我给你说件事,门房有人闲聊,讲挚舍人回来了,就是那位天下名医,太宰正准备请他去看腿呐,我听姐姐提过,与这人素有交情,若是能请来,外面也有个人好商量啊。”
姒夭心里一惊,随即喜上眉梢,“门房怎会晓得,可要听准了,万一再出事。”
小丫头脸一红,“其实——也不是门房,就是那个……萁冬哥说的,肯定没假。”
“萁冬哥!”
姒夭扑哧乐了,看对面粉嫩脸颊像春天刚开出的花般,“哎哟,何时变得如此亲热,果然再冷心冷意的人,看见美人也躲不过。”
樱冉的脸更红,不像花,倒似花结出的果,“姐姐别笑我,不也是为多打探消息嘛,才和他走得近些,这人看上去怪可怕,其实心里好,想来姐姐曾与他有恩,也是记得,但毕竟出身太宰家奴,不能违背主人。”
姒夭何尝不知,所以从不曾以恩情要挟对方,消息是来了,又能如何,一只鸟再聪明,翅膀再硬,没人打开笼子,照旧飞不出去。
绞尽脑汁,始终无法,却在一日春雨绵绵时,仆人进来通报,前几日做的衣服好了,店家与裁缝在外侯着,请女郎试一试,万一不合适可以再改。
姒夭愣住,并不记得自己做过衣服,再说以她现在的身子,让人看到岂不麻烦,刚想回绝,一边的樱冉好奇地问:“哪家铺子呀?”
“说是叫崇子牛。”
竟是故人,姒夭心里又活泛起来,连忙道:“快请,我正急着要呐。”
不一会儿,只见崇掌柜携店里伙计躬身而入,先拱手施礼,再吩咐将衣服一件件取出,俱是锦绣绸缎,绣花精美,他点头哈腰地问:“女郎可满意呀?”
姒夭望去,目光越过崇子牛,落到两个伙计身上,一男一女,女子面相清秀,好像在何处见过,又见崇子牛使眼色,笑道:“我都喜欢,掌柜的你等着。”
先让樱冉把门关上。
听得吱呀一声,屋内光线暗了一半,那个清秀女子似乎早等不急,忍不住笑出来,怕声音太大又捂住嘴,挑眼看姒夭,“女郎,真的不记得我了!”
姒夭摇头,“看着面熟,倒想不起来,你是哪里来的?”
女子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去拉旁边男子的胳膊,低声道:“不记得我就罢了,他也不认得!”
姒夭叹口气,“别闹了,既然能来,我也知不简单,有话直说。”
却见男子轻笑,前进几步,“徒儿不孝,竟连师傅都不认识!”
声音熟悉,沉稳又有磁性,实在好听,奇的是与挚舍人一模一样,她惊得起身,仔细探看,完全是副青春盛年的面容,无论如何与道骨仙风的舍人联系不到一起,半天说不出话。
那女子探过头,言语得意,“真认不出来啊,证明我易容的手艺好呀,实话告诉你,我是墨t者霜星子,咱们在安国见过,这一次乃风师兄派我来,非要将挚医者带上,你们预备做什么,我一概不管,只负责出入平安。”
好个出入平安,姒夭又感激,又动容,又不敢置信,眼泪差点落下,“好女侠,好女郎,你只要能做到这点,我便千恩万谢了。”
她语无伦次,被挚舍人拉住,“如今不是闲聊的时候,咱们先到里面说话,我是从安国来的。”
姒夭点头,留几人在外面守着,只与挚枫荷往里走,一边笑道:“舍人的样子真认不出来,返老还童了呀。”
抿唇轻笑,姿态妖娆,让对面人怔了怔,不禁又念起故人,其实两人原本不太像的,白薇身形丰腴,姒夭却如楚国所有美人一样,偏于纤细,不成想几日不见,对方比以往圆润几圈,这样一看,尤其红痣在浓郁睫毛下若隐若现,又真有十分相似了。
“你还笑得出来,发生那么多事。”
他温柔地看她,神情里含有为父的慈祥。
“不笑如何,天天哭啊,没用还伤身。”
姒夭心里与对方亲近,把人拉到床榻前的案几边坐下,倒杯玉浆,怕雪伯赢突然闯进来,到时麻烦,一边伸出手臂,开门见山,“舍人先给我号个脉吧,什么都明白了。”
挚枫荷不由想起如今丰臣嗜酒模样,两人相比,倒是女子看得更开。
他刚才瞧对方身体变化,也猜到几分,如今指尖一触,确定对方怀孕数月,算日子绝不是雪伯赢的孩子。
不由眉头蹙起,直截了当地问:“公主想把孩子如何?”
“当然生下,好好养大。”
瞧她神色坚定,舍人嗯了声,“孩子越来越大,瞒住不易,不能等生下再运出去,只有想法子将你们母子二人都带走。”
姒夭正有此意,笑嘻嘻将袖口挽好,“全凭舍人定夺,我是一点辙也没,铜墙铁壁,严严实实,连只虫子都飞不进来,纵然可以易容,也不行的。”
“公主——”对面欲言又止,半晌压低声音,“如今君泽,正在燕国。”
丰臣入燕,她有些意想不到,燕紧临齐,地理位置重要,若是战乱,齐国可承受不住,灵机一动,问:“安国可有攻齐之意啊。”
挚舍人笑了起来,寻思这丫头果然机灵,对丰臣也足够了解,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话不用讲太明白,人家就晓得。
“实话告诉公主,君泽曾与我提过,齐实力虽强,可前些年吞下郑,又并了楚,郡县制看着好,实则还不成熟,两地人对齐又毫无忠心可言,朝堂也无能力平衡其中,现今安国变法有成,百姓富裕,国库充盈,军队又井然有序,若与燕联手,绝对可以打一仗。”
姒夭深以为然,芸霁的未婚夫仍在燕国,想必可以联手,“舍人可知安何时出兵!”
“此乃军机,怎可随意透露,况且要打也不是明目张胆,还有别的策略,我就不懂了,或许在夏至,公主若能等到那时——”
如今才过大雪,怎么也要等四五个月,孩子岂不是都快足月,姒夭摇头,“时间太久,仗打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断然不能冒险。”
此话有理,俩人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出对策。
仍是挚舍人沉默片刻,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掏出张帛纸,打开只见中间画着朵妖艳之花,姒夭一眼认出,是丰臣照自己身上所画,脸飞得粉红,唇角牵了牵。
听对方道:“哎呀,这件事差点忘了,君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留意,这朵花你也晓得,就是玉树琼花,我年少时曾云游四方,遍寻天下草药,其中最让医者倾心的便是这种玉树琼花。曾有幸寻到过一株,可惜早就枯死,不瞒你说,前一阵出去也是为此花,如果能找到,便可用作药引,解之前女闾的毒,我来到同一个地方,看着那棵枯死的树发愁,偏巧遇到山上的原住民,想来也是缘分,这样的人不过一两个,竟让我瞧见,他对我说,玉树琼花有起死回生之效,花开两季,我便将信将疑,把那残根挖出,又在一处丰润土肥处种下,果然几个月后又长出花,如今已采下,准备制出解药,可以帮那些女孩子了。”
姒夭听得高兴,想到子璐儿心里安慰,“舍人医者仁心,她们有福啊。”
挚枫荷受之有愧,毒药不也是自己制的嘛,若不制毒哪会生事,白薇也就不会死,心里忽地揪起来,叹口气,“如今到这个地步,也不必瞒公主,我与你母亲年少时有过交集,在寻到玉树琼花之后,托人将花种转交给她,并嘱咐含水服下,可以延年益寿,按理服用此花,绝不可能死于非命,现在看到你身上生出花样,倒有点疑惑,公主可曾吃过与众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