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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同车(十一)

有女同车(十一)

汾河上落下只鹤,羽翅洁白如玉,扑腾着翅膀,引颈高歌。

分明在盛景之下,也有凄凉之相。

太子清垂眸,瞧雾气迷离的河水泱泱,似有暗涌流动,想着上次出游,春意阑珊,还是与灵魄一起。

相伴读书,同宿同住,灵魄与自己性格不同,他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对方恣意妄为,万事不放在心上。

那时他便劝过他,办事待人还要谨慎为先,以这副性子,将来只怕出事。

灵魄只仰头大笑,将烈酒一饮而尽,笑道:“我又会出什么事,一个无能之辈,不过偶尔狂妄,谁还当做眼中钉啊。”

想到此处,百感交集,世事多变,言语犹在耳畔,故人已成为阶下囚。

不由感怀,人在高处不胜寒,他以前只是个普通公子时,至少还可以结交朋友,如今立为太子,处处被人奉承,却难听到半句真心话,就连唯一的挚友也要离开。

想着竟掏出手巾,抹了抹眼。

景翘看得清楚,兀自叹息,自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不过也正由于这份柔软才能顺利当上太子,其他几个公子虽不错,独少份仁义之心,讨不来王上喜欢,加上清的生母地位颇高,又是嫡子,才顺理成章。

自己身为内侍,自然也水涨船高,可惜朝堂复杂,也不知公子能不能应付。

不由得惆怅,也差点拿出手巾抹泪。

主仆二人暗自伤神,忽听耳边传来一阵铁链响,伴着沉重脚步声,清擡头,只见黑黝黝榆树林里走来三个人。

前面两个身穿官服,手中拽条铁链,锁着个囚徒,那人步履阑珊,满面伤痕,他心内一怔,想必就是伯赢。

立刻上前几步,轻轻叫了声,“灵魄。”

河边风大,声音很快被淹没,又有飞鸟翺翔天空,一声声长鸣尽显凄凉。

对面并未停下,径直朝前走,像是没听到,景翘连忙跟上,大声喊:“雪公子,公子。”

两个衙役才反应过来,见对面穿着打扮简朴却得体,这帮人做惯押解之事,压犯人服刑,出城自会有亲眷来看,托他们仔细照顾,路上总能捞点好处。

其中一个络腮胡甩下皮鞭,粗声粗气吼:“前方何人,怎敢阻碍吾等执行公务。”

景翘快跑几步,将怀里银子掏出,放到对方手中,“两位官爷行行好,我家主人与雪公子乃至交,今日听说好友要流放,赶来送点东西,他家也不剩几个人了,还请两位多操心。”

出手阔绰,对面立刻嬉笑颜开,“既是旧知,来送送也应该,快请公子过来,我们今日出来得早,有的是时间,能容你家公子与他说几句话,不过枷锁不能卸呀,万一逃跑,没法交代。”

景翘陪笑,“多谢官爷开恩,你看我家公子只是个书生,连拔刀的劲都没,怎会劫持犯人,还请放心。”

说罢转身去迎公子清,对方已等不急,大踏步来到近前,满眼都是衣衫不整的雪伯赢。

他简直不敢相认,素来玉树临风,人称天下第一俊美,貌比女子的灵魄,竟落到如此不堪下场。

先掏出手巾,拨开对方额间乱发,看脸颊全是血痕,心如刀绞。

开口声音发颤,却要强作镇定,“灵魄,雪家的案子,我对不起你呀!”

他明知不该说,岂不是往伤口上扎,可又忍不住,自从知道雪家出事,也曾无数次想去王上跟前求情,但刚立太子,身边谋臣皆不同意淌这滩浑水,只怕到时救不出人,还把自己搭上,那就连保对方一条命都不成。

“灵魄兄,你千万爱护自己,来日方长。”

见对方目光低垂,不想多言,只能先帮他整理仪表,“我知你心里有怨,但如今事已至此,还要往前看,前路漫漫,自有沉冤得雪之日。”

雪伯赢依旧一言不发,任由他擦干手脸,绑住发髻,又拿过裘衣,披到身上。

“此去山中,十分寒冷,我也没别的可送,只能为你添衣御寒。”

狐狸毛柔软地滑过脸颊,方让雪伯赢回过神,好像从不知自己还活着似的,分不清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看着清,愣了一会儿。

一副活死人的神态,不禁让人潸然泪下,太子哆嗦的手又收回。

“灵魄——”轻轻喊了声,叫魂儿般。

“殿下。”雪伯赢此时才开口,嗓音已嘶哑,每说一句便有风灌进来,生生扯着疼,他断断续续,声音极低,清激动不已,贴耳去听,只怕漏掉一个字。

“殿下能来,伯赢感激不尽,来生还愿做太子伴读。”

清点头又摇头,泪流满面,将对方狠狠抓住,又听轻声呜咽,赶紧低头查看,那双素日白净执笔的手,竟是遍布伤痕如枯枝一般。

大声叫道:“他们——用了私刑。”

对面人凄凉一笑,“现在何必在乎这些,殿下保重,我以后再不能陪着你。”

还想说什么,张口只是没音,远处的狱卒已往这边看,太阳升t起,迷雾散开,清想起桃姜还在车内,不能浪费时间。

“灵魄,你看谁来了?”给景翘使个眼色,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安车前。

掀开帷幔,径直走下个身穿青布短衫,小书童打扮之人,阳光下越来越近。

雪伯赢忽地眉眼舒展,他怎能不认识她,那不是自己曾要求做书童的桃姜啊,没料到真能见到。

姒夭方才在马车里便等得不耐烦,偷偷往外看,只见太子清与景翘两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早知对方心软,也没见软到一捏就碎啊。

如今景翘来唤,立刻下车,穿着书童衣服,行动也方便,老远招手,“雪公子,还能认出我来吗?”

她春光满眼,活蹦乱跳,突然给此时的悲凉场面添上一抹喜色,是啊,为何不喜呢?

雪家虽然没了,至少雪伯赢活着,清心里也淡然许多,给景翘使眼色,俩人离开,好给人家说话的时间。

姒夭跑得起劲,不注意脚底一滑,差点摔到对方怀里,还好雪伯赢伸手扶住,轻轻一碰又很快收回,带着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手泥泞不堪还带着血痕,如此污秽怎能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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