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梦境
肖彬没睡好。
这几天他总是做梦，梦里都是几年前的一些破事。一会是他穿着束缚衣，戴着眼罩，被迫重复回答某个问题，一会又是他被带去，将手臂伸进黑乎乎的洞里，有针头扎入血管，给他注射omega催化剂。
他在这些混乱的梦境中奔走，所有来到帝国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奇幻的旅行，前半段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后半段高楼倾颓，灰败至极。
他总是梦见那一刻，本来他都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怎么记住的那一刻。有人和他宣读他作为帝国俘虏的权利，“你是否自愿接受omega激素的注射？”那个人问，“如果自愿的话，请对着镜头读出这句话。”
“如果我不愿意会怎样？”
他当时问。
“那你将会被视为仍有逃跑或继续危害帝国利益的意向，”那人说，“我们会给你打镇定剂后再强制注射。”
所以这个世界其实没有给他任何选择，从最开始来到帝国如此，到现在也是同样。
后来的事情不太愉快，还总是历历在目，肖彬有些讨厌这种感觉。
他接受了omega激素注射，和他一起接受注射的还有另外几个alpha间谍。他们被分别关押在窄小的白色房间里，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医生进来，也说不准那些医生给你注射的是普通营养剂，omega药剂或者是药物审讯的那些折磨人的小东西。
他们在消耗他的意志力。
肖彬很配合，每次无论注射什么都会乖乖伸出手臂，从不挣扎，医生也都很喜欢他。在他们给他注射完审讯药物，将他捆绑起来，给他塞上防咬器的时候，他们还会安慰他几句，“很快就会过去的，”他们说，“早点说出来，对你也会更好。”
疼痛一般而言都是先从血管蔓延开来的，然后到腹部，到肌肉，再到全身。他痉挛着发出一些很难听的声音，在剧痛中弓成一条晒干了的虾米。
然后半小时左右它就会慢慢退却，这个时候随行人员会继续发问，“你的上线是谁？快乐之家是依靠什么潜入的？联邦是否得到了313号机密？”
“我不知道。”
他说。
三十次审讯，他没有一次说出“我不知道”以外的答案。他要把这件事情做到最好，它有一个很好的开始却有一个落魄的结局，在草草收尾前，他要尽自己的能力挽回一点损失。
在整个三十次审讯的过程中，肖彬只有三次和菲尔·奥德曼见面了。
第一次奥德曼坐在他对面，以一种非常漫不经心的态度对他劝降，肖彬感觉比其他真的投降，六皇子更想看他垂死挣扎一番。
第二次六皇子带来了丰厚的条件，肖彬知道，虽然自己掌握着一些秘密，但那其实不足以换来这些东西。六皇子要的是代表联邦英雄的他背弃旧主，比起他掌握的秘辛，他“弃暗投明”的形象在宣传造势上对帝国来说作用更大。
第三次就是这一次。
在第三十轮药物审讯结束后，他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医生帮他摘下所有的束缚道具，他的神经还在因为疼痛遗存的强烈刺激，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以前他会失禁，会呕吐，牙齿磕得像装修时钻破水泥板的钻头一样响。但是现在他几乎已经适应了，只有一些微微的抽搐，剩下什么都没有了。
医生没有注意他拿了什么，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六皇子把门给踹开了。
“他要自杀，”菲尔·奥德曼说，“按住他！！”
肖彬确实要自杀，他们从他手里搜到了一个注射完要丢弃的小玻璃瓶。后来，大概一年后肖彬才知道，每一次药物审讯其实六皇子都有出席，他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凭借极优alpha对高同调率信息素的精准判断，告诉别人他每一次说的“我不知道”都是谎话。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实行标记了，奥德曼也并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件事，是他的属下意外把它告诉肖彬的，后来奥德曼也知道了。
菲尔因为这件事和他道歉了，因为这一切都是“职责所在”，并非故意伤害。并且在那次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对肖彬进行过任何药物审讯。
菲尔·奥德曼认为理查德·肖是终于无法忍受这样漫无天日的折磨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他选择去死。
但只有肖彬本人知道他选择去死的真正原因：目前为止撑过帝国审讯最多次数的是十三年前的一个人，二十九次，肖彬已经超过了这个数字，他又一次做到了“最好”。很幼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时间点代表他可以不再继续坚持。
他难道是想要得到谁的夸奖吗？还是想要得到联邦的表彰？肖彬活下来了，所以有的时候他会思索这个问题。
答案是作为理查德·肖，他可能有很多想法，但作为肖彬，他什么其实都不太想要，他只是习惯性地做到完美而已。
身边的所有人永远都在鼓励他，要他突破自我，要他做到全世界最好，要他永不停歇地攀登最高的山峰，告诉他“你仍不够好”。而在达到最后一个被记入史册的挑战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累了，想要歇一歇。
同样的，菲尔·奥德曼也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理查德又选择不去死了，因为他在那次风波之后被接了出来，他在药物作用退却后醒来的时候，六皇子坐在他的窗前。
”你赢了，”六皇子说，他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平日里开玩笑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好的间谍。”
“最好”，最好，最好…
如果我够完美的话，或许真的有人会爱上我呢。
肖彬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那一步，达到“最好”，但很可惜，他似乎至今都没能找到能帮他完成下一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