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 - 浪儿翻 - 容溶月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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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偎

依偎

龙可羡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的她只有五六岁,孤零零地坐在老树下,她攥着糖,糖块儿软化在掌心,薄液渗出油纸,黏乎乎,她低头想把手擦干净,又不舍得丢掉糖。

北境的冬日酷寒,风霜冰粒弥天卷来,老树上挂着零散的枯叶,也承不住风刮似的,从枝头剥落,斜斜地磕落下来,龙可羡伸手,接住了落叶。

叶片只有她巴掌大,呈现颓败的枯黄色,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因为久失水分,五指稍微收紧,就会让它发出轻微碎裂声。

看不清脸的男男女女从身前经过,发出或惊奇,或厌恶,或恐惧的声音,各有盘算,最后消失在回廊尽头,龙可羡也尝试过跟着他们往长廊下走,走出这院落,可始终连老树荫蔽都绕不出去。

她迷惘擡着头,老树枯叶零落,虬枝横斜,像具巨大的骸骨,织成了一张狰狞的顶盖,罩住了龙可羡全部的少年时光。

单调,枯燥。

身上时不时就出现大小伤痕,好得很快,但伤疤会好,疼痛却重重叠叠地覆盖在她小小的身体上,让她在适应中越发麻木。

她蹲下来,跟蚂蚁讲有点儿冷,雪粒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肩头,冻得她脸发紫,她恍然地想到,重重院墙之外,层峦叠嶂之后,在那南边的千叠万浪之上,大树四季常青,人们热烈张扬,树和人都没有听过冰粒打在耳朵上的声音。

这么想着,颈后忽然罩上了什么。

她看不见,可能是叶片,可是要比叶片厚实有力,轻重不一地揉捏着她的颈部,粗糙的虎口来回摩挲,带起的热度蕴藏着某种掌控欲,龙可羡在梦里分外敏锐,但她不在意这种掌控,冻得僵硬的皮肤逐渐回暖。

让她像只猫崽,拿头颈蹭着温度来源,舒坦得直哼声。

而那触感只持续片刻,就残忍地收回了甜头,她急促地喘口气,焦躁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始慌张地找寻起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突然“砰”地撞上了什么,高大的,温暖的,带着清爽的气味。

她伸手,在漫天飞雪里缓慢地触摸,摸到卷曲的头发,摸到粗大的骨节,摸到将将开始长大的喉结,还摸到三四条挂在腕上的手串儿,后心罩上了一只手,不甚熟练地拍抚着。

龙可羡欢天喜地,跑着跳着告诉所有人。

他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用惊惧嫌恶的眼神传递信息,仿佛龙可羡是个怪物,龙可羡满不在乎,她拽着那只看不见的手在雪地里打滚儿。

雪一层层铺在地面,慢慢显出了两道人影。

他们紧密地依偎,用彼此侵占的方式取暖,蛮横不堪,毫不讲理,绝不分离,在冷眼朔风里旁若无人地亲昵。

***

所以龙可羡是被热醒的。

意识逐渐清醒,颈部的触感也随之变化,从温柔的掌控感,变成具有惩罚意味的掐颈。

眼皮徐徐掀开,仍然昏沉着,像醉了三天三夜的醺感,阿勒好看的眉眼在眼前虚晃,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龙可羡声音嘶哑,说:“头,晕。”

阿勒徐徐拉出道笑,揉了揉她脸颊:“这次好乖。”

这次好乖,没有睁眼即拔刀,阿勒从这反应中便知晓伤口没有大碍,只是失血多,硬生生地把身子磨虚了些许。

龙可羡不明所以,她摸了把脖颈,上边残留的是阿勒的温度,不满地说:“掐死——了。”

“掐死正好,好好的人活蹦乱跳出去,横着教人扛回来,这就先把我杀了一遍,”阿勒变脸比翻书快,冷冷地朝龙可羡咬下去,“你给我殉情龙可羡。”

“不——不准,”龙可羡嘶声,“别咬,舌。”

阿勒抚抚她唇角的湿:“醒得太快,伤口还未二次清理,先说好,待会儿若是痛起来,别削掉我的脑袋。”

龙可羡摇头:“你出去,换,换尤副将进来。”

“放着我不用,要叫旁人给你清理上药?”阿勒掀开药箱,像是被气笑了,“出息了,言为剑语为刀,还想杀我第二回。”

“我怕,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龙可羡伸手去摸伤口,许是磕得太狠,头上阵阵晕眩,讲话也颠来倒去,“好看,脸,不要拧下来。”

“拧拧拧,拧下来给你当挂件儿,挂门口辟邪也成,”阿勒熟练地堆起她的小衣,露出截腰线,衣服包裹下的皮肤绝少见光,半点瑕疵也没有,他拿指背刮了刮,道,“白得像泡水的米糕,一戳就要留印子。”

“不准,戳!”龙可羡一扬声,脑袋就晕,紧紧揪住了被褥。

阿勒侧眼看着,估算何等程度的刺激与伤害会让她失控,一边把纱布缠在指头,一边拿话分散她的心神:“刀刃割伤时,觉着冷或是疼么?”

龙可羡撑起身,往下看:“都不疼,凉。”

伤口有一指长,呈细细的红线样,没有任何脓肿溃烂,这得益于龙可羡特殊的体质,只是伤口周旁不时地凝出血珠,无法愈合。

“没有大碍,刀刃上应当是沾了啼鱼血,故而伤口久久不愈,”阿勒先擦掉一道血线,“这种鱼在雷遁海才能活,这儿气候炎热,不适宜啼鱼生存。”

“倒霉蛋,龙可羡,”龙可羡闷闷说,“很久没有受伤。”

“……我以为,正常人会想,龙可羡陷入阴谋诡计里了,有人千里迢迢带毒杀你呢。”

“不对,龙可羡,倒霉蛋。”

阿勒看着伤口周围沾染的暗色血痂,想了想,从怀里抽出块帕子:“我要给你把伤口清干净,会疼,所以……”

他用帕子蒙住了龙可羡的眼睛,“别看。”

视觉被剥夺,龙可羡的意识顿时往深潭里再沉一寸,像泡在暖洋洋的春水中,连一根指头都懒得擡,只剩思绪缓慢地转动,话讲得更慢,低低懒懒地拖着音:“龙可羡不怕疼……”

“这会儿撒娇!”阿勒在她下巴揉一把,提醒她,“涂州是不去不行了,伤口哪怕清干净,止了血,在半年内也会不断崩裂,缝合也无用。你若不想躺上三月养这道伤口,我们便到涂州找灸种。”

“灸种?”

“就是种虫子,专克啼鱼,以之为食,吐出来的涎液可入药,早年雷遁海渔民为啼鱼尖牙所伤,便用此药专治。”

“不,不喜欢,破鱼口水。”

“?这可由不得你。”

“你给涂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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