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日常小剧场(一)
番外·日常小剧场(一)
·《小渔船》
一场席卷南三城的黑风暴雨带走了家里的瓦砾和墙皮,连墙角下那棵老树都挨不住风摧雨打,颤颤巍巍地歪倒下去。
翌日风停,小雨,庭院里一片狼藉。
龙可羡蹲在墙头,垂头丧气地说:“家,没了。”
“胡言乱语!”阿勒听不得这种话,少年当家作主的责任感或许还没有长成,但好胜心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他扭头弹了一记她脑门,恐吓道,“夜里要有牙婆婆来绞你舌头。”
龙可羡最怕怪力乱神,一哆嗦,惊恐地闭紧了嘴。
阿勒不作声地把手臂擡起来。
龙可羡便悄摸儿往那挨过去。
还挺上道。
阿勒这才稍微被捋顺了点儿脾气,一把扛起龙可羡,跳下墙头,扬声说:“哥带你住好的去!”
所谓住好的,就是一艘小渔船。
龙可羡默不作声站在那渔船跟前:“家里,金珠花完吗?”
“是啊,”阿勒就爱逗人,唉声叹气地说,“今年黑风强盛,海商不景气,住不起高屋华宅,让你随我住这小破船,委屈不委屈?”
“委屈。”
阿勒这就气了,弯下腰来,掐住龙可羡脸颊:“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听过没有?”
说完觉得不对劲儿,刚想收手回来,龙可羡已经难受得跳脚了,他这才松手:“委屈不委屈?”
这词儿对龙可羡来说过于复杂,她方才答话时就没弄懂这意思,此时不敢轻易开口,想了片刻,突然转身,一溜儿跑到马车边,从长凳底下拖出来一只皱巴巴的布袋,伸手往里掏了掏,又默默盯了会儿阿勒,最后一股脑拖下马车,哼哧哼哧往阿勒跟前一怼!
“金珠,多多的,住高屋子。”
阿勒挑眼,掂了两下这乌漆麻黑的袋子,心说小炮仗还挺能藏钱,他放下了,嗤声道:“这点儿够什么用,你且花着吧。”
“花那么多,”龙可羡比了个大圈,五官乱挤,表情夸张,“还有那么——多。”
阿勒敲她一记:“你花那仨瓜俩子儿,光会买鱼干,自然花不完。早便同你讲过,买首饰,买吃食,买前朝古玩,你若想盘间铺子,开间酒楼也成啊。”
龙可羡捂着脑门儿,气得急了,擡头恶狠狠瞪他。
“算了,”阿勒推她往里走,“小守财奴。”
龙可羡从语气分辨出那不是个好词儿,梗着脑袋,往他肚子上重重一顶!没等阿勒反应过来,一溜烟儿地蹿了个没影。
“龙可羡!”
暴吼声在后边追着她,她上蹿下跳地把小渔船跑了个遍。船么,晃倒是不晃,用铁锁缚住了,靠在河道边上的那侧衔接出了一面石墙,与河岸紧密相连,还拓出了一道狭窄的外廊,甲板上栽着花草,门下悬挂风灯,风一过,铜铃丁零当啷响。
夜里凉风习习,支一张小榻,点上药草熏蚊,往上一趟,就能看到穹顶一带碎盐似的星河。
两人吃得肚子滚圆,挤在一张榻上,龙可羡脑门儿顶到了阿勒胳肢窝,扭着屁股直往他身上挤。
“家,好。”
“哥哥不好?”
“哥哥,一点点好。”
“说什么?没听着。重讲一遍,讲得不好听,便丢水里喂鱼。”
“……哥哥,天下第一好。”
小渔船边上有位姓朱的婆婆,做熏鱼有一手,每每出锅,龙可羡就扒在人家篱笆上边,一人一猫都走不动道儿。
朱婆婆常招呼她来,龙可羡记着不能白吃人家的,便常给朱婆婆劈柴挑水,一把子力气看得朱婆婆目瞪口呆。
“天爷,好慑人。”
龙可羡一把将大缸举到头顶,得意地转了个圈,眼神亮晶晶的。
朱婆婆招呼她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熏鱼:“小女郎这般神力,长大了,家里门槛儿要教人踏破的。”
龙可羡怔住:“力气大,家里,要破的?”
“哪儿啊,不是!”朱婆婆挥了下手,笑眯眯问,“小女郎日后要找什么样的相公,依我看呐,定要找个高大英武能疼人的,小女郎这般神武,万不可委屈了。”
龙可羡把鱼骨都嚼碎了,嘴里嘎嘣乱炸,嗯嗯点头,待咽下去了,才老气横秋地说:“高大的!”
朱婆婆问:“多高啊?”
龙可羡骨碌地转了下眼睛,高高举起手:“五尺七寸!”
*
“五尺七寸?为何是五尺七寸?”
晚间,阿勒吃饭时听说了这事儿,饭都不香了,横一眼过去,心说毛都没长齐,懂什么相公不相公?
龙可羡往外一指:“门。”
这小渔船的门前两日量过,正正好是五尺七寸高,人家问她要找多高的相公,她一下就想到了,要找个五尺六寸高的相公,日后进家门便不磕脑袋。
阿勒一下就懂了,但心里不得劲儿,一筷子戳破了鱼肚,一人一猫齐齐看过去,他哼声,不自然地说:“挺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