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事
懵懂事
王都乱了数日,随着从各属国调集的粮食流进行市,在第一波热浪席卷而来时,也冲散了流言与纷乱。
然而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此刻才刚刚掀起。
先是言官弹劾兵部侍郎守丧期间大兴淫/秽之事;再是一位史官在家中宴客时,兴之所至赋诗一首,言辞激烈,被指对宗祠不敬;连某位戍边大将军二十年前纵奸讳匪的事儿都翻出来吵。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闻道热得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没一个敢点到侵占民田这事儿上去!”
“阁臣就是纵着他们闹嘛,”厉天把他往冰鉴边上轰,“小皇帝才刚刚笼络两拨清流,表现出点整治贪腐的动作,就先被这些小事儿绊住了手脚,小皇帝想飞,可翅膀还没硬呢,撅了这一回,必定又疼又憋屈。”
闻道扇着凉风,踹了脚凳子:“真他妈没用。”
厉天就笑:“朝堂就是如此,全天下的尔虞我诈弯弯绕汇集成河,流入的就是朝堂,那是权势中心,也是利益中心。光凭一腔孤勇办不成事,哪怕天皇老子也一样。”
闻道却说:“哪怕有公子一半心眼儿呢,下手整治几个,动静闹得大些,把海务司这事儿彻底搅黄,对我们而言,这场历时数年的布局才能凿进骨子里。”
“哪儿这般简单,朝廷里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人精,底下盘根错节的纠集成势才能屹立不倒。好比说这史官是你家姻亲,那侍郎是我侄儿,除非这事让朝廷痛到根本,否则动谁都不容易。”
“只是乱一场,我不甘心,那海务司的事儿还没个确切说法呢。”
厉天提着铜壶,看冰鉴飘出丝丝缕缕的凉气,没有说话,他想到了公子。
厉天和闻道一块儿被公子提拔上来,都是从军营里开始摸爬滚打,厉天做了近卫,闻道继续掌军,自此开始出现认知上的分水岭。
闻道总说他没了前些年的拼劲儿,真把自己当成公子身边的一个总管大太监了,他也觉着闻道越来越不会揣度公子的意思,只知道和祈山明争暗斗。
这是局里局外的区别。闻道身在局里,而厉天站在局外冷眼旁观。
同样是主弱臣强的初始局面。
公子在外恶名昭彰,否则镇不住渺渺海域上的流寇恶匪,对里要有贤名,这是为了稳住阿悍尔老资历与亲自提拔的心腹,在平衡权势的同时,他能坐山观虎斗。
同样是内里斗得乌烟瘴气。
闻道和祈山斗得不狠吗?两方手底下的兵在营地里发生的摩擦不止一回两回,从口角升为拳脚,从拳脚升为刀枪棍棒。公子每回都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轻重有度,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纵容,只要根不歪,派系之间的斗争在哪儿都不可避免,而底下斗得越狠,公子坐得越稳。
小皇帝差在天真。
公子此次布局,和以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做法截然不同。
有句话叫赶狗不入穷巷。厉天不知道这算是留有余地,还是掠食者的恶劣趣味,看猎物挣扎困顿,在它即将崩溃时再给予微光般的希望。
凉气滑进衣衫,直往后脖领里钻,厉天感觉到毛骨悚然。
闻道讲了两句,见厉天直愣愣的发呆,越发没意思,扒拉起角落的竹筐,里边都是些已处理好的信笺,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忽然见到信笺中夹着道柔软的明黄色,他坐直起来,翻开那帖子,突兀地笑了声。
紧跟着往下再翻翻,最后干脆把整个竹筐哗啦一倒。
厉天回过神来,扭头看到满地狼藉,急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待会儿就要烧了,你干嘛呢!”
闻道捏着三张明黄色帖子:“这也烧?”
厉天警告他:“公子筛下来的东西,你不要擅作主张。”
闻道仔细看了日期,又晃了晃帖子:“姑娘知道吗?”
厉天劈手要夺:“天老爷,你管得还挺多,水牢还没待够呢吧。”
谁料闻道一个闪身,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
午后,这三张帖子就出现在了龙可羡屋里矮榻上。
她握着勺子,乖乖巧巧坐在桌前等霜酪。
阿勒进来时,先捕到了一角碍眼的明黄色,他往榻上落了一眼,就知道那帖子都被翻看过,当下没有反应,抽了只勺子,往霜酪上浇石榴糖汁。
“七日后,启程回返南清。”
龙可羡刚舀起勺霜酪,就顿在了半空:“回家?”
“嗯,”阿勒为这俩字感到愉悦,“事儿都办完了,回去趁天气尚好,还能将老墉接回来住一阵。”
龙可羡眼睛亮晶晶,连霜酪也忘记吃,高兴地点了两下头。
“勺子。”阿勒带点笑,提醒她霜酪要滑下来了。
那点滑润润的霜酪挂在瓷勺边沿,半落不落的,像坠了滴乳白色的泪,龙可羡见着,张口含也不是,往嘴里倒也不是,灵机一动,探出点舌头,把它卷进了口中。
“……”阿勒握着勺子,刚刚滑下喉咙的霜酪顿时失去了滋味,他费力地挪开目光,可脑中回闪的都是那截红润润的舌尖。
龙可羡怕霜酪冻牙,舀一勺,舔两口,再抿抿嘴,双唇呈现含过冰之后的嫣红,又像是被摁住了下巴,用拇指使狠劲擦拭过似的,具有某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诱惑。
“能不能张口吃!”阿勒忍无可忍。
“……”龙可羡刚美滋滋地咽下口霜酪,闻言愣了愣,缓缓问,“啊?”
唇上不仅覆着水泽,甚至沾上了点点乳白。
阿勒直接探手过去,把勺子递进她嘴里,仿佛这般就能做到类似封口的效果,将那惹人心旌摇曳的舌尖和卷舌的动作一并封住。
烦死了。
龙可羡猝不及防冻着了牙床,勺子也不要了,张开嘴,直拿手扇着嘴里的凉气。
哈斯哈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