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

亡

又是一年悠久漫长的暑假，热风抚过碧波般的叶子掀起一层层涟漪。

林海雪原、穿林打叶、掌拨清波。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词，但我无暇记下它们写些什么，我需要用座机打个电话。

“嘟嘟嘟……”

我侧着头，把话筒夹在肩与耳之间，拨出电话给小姑。

“小姑，奶奶让我跟你说……”我一边翻阅着购物海报，一边念叨着奶奶吩咐我的诸多事宜。

我叨了又叨，唠了又唠，把购物画报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回头，可是电话那头却是恐怖的寂静，连一声呼吸都没有。

我停止了自言自语。

半晌之后，话筒吼出声音：“萧玥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奶奶早就去世了啊！”

我突然头疼，意识到不对。

奶奶原来早已去世？

不对啊，不应该这样子。奶奶，她没有死吧，她只是躲起来了，对，她只是在和大家在玩捉迷藏。

我是这样梦见的，梦见在玩捉迷藏。

愚蠢可笑的梦。

哪怕我亲眼看着奶奶在棺材里停尸三天也没有起身，哪怕我亲手端过奶奶火化后的骨灰盒。

不敢面对生死别离的自己，只是不断地从一个梦逃到另一个梦。

爷爷端起大半杯茶叶的茶杯，呡了一口，往地上唾出茶叶。

“玥儿，喊你奶奶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

但是疑虑重重——奶奶不是去世了嘛？爷爷这是老糊涂了？

我分明记得很清楚，八月三十是我的生日，通常也是学校的报道日。2014年8月30日，我迈入初三。奶奶卧病在床，我没打招呼就走了，奶奶也没打招呼就走了。从此，我的生日，奶奶的忌日。

一个巧到不能再巧的巧合，像是小说里的剧情。

但奶奶的的确确是去世了呀，我不可能记错的。是否，思念过度会使老人神智漫漶？山一程水一程，晚风里摇摇的灯；风一更雪一更，斗笠下痴痴地等。念着说不出口的名字，等着无法归来的人。那是内心深处最重视的澄澈思念，但我爷爷不是这样的人，奶奶去世才三个月，他就把其它老太婆带到家里来。我讨厌这样，我讨厌那个老太婆，我讨厌我爷爷。

我轻咬下唇，指甲掐入手心，我沿着走廊彳亍而行。卧室半掩着的红木门，一把推开，闭眼闯进爷爷奶奶的卧室，睁开眼，令我震惊的是，里面真的有一个人影，真的还就是我奶奶，不是那个老太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奶奶没有死嘛？她真的只是之前和我们在玩捉迷藏嘛？但什么捉迷藏要玩这么久呢？久到我都快忘记在玩捉迷藏了呢。

“奶奶，吃饭了。”我盯着人影呢喃，双手微微颤抖。

奶奶哎了一声，从卧室里一步一晃走出来。黑白相间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紫色格子的外套，从上而下全然是我奶奶。

老人家特有的缓慢步伐，独有的老人气味，坐上餐桌，母亲父亲司空见惯的表情，很是淡定，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其乐融融，除了我。

我又开始头疼。

为什么是又？

好像一切都是正确的，除我之外。

有什么不对的，不对的是我吗？

味同嚼蜡的饭菜，反胃恶心。

我想吐。

我记错了嘛？

我不可能记错啊。

我擡头往上望去，衰白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天色一点一点暗去，与母亲去婆婆家。

婆婆家的客厅，大家和睦可亲。

家长里短的聊天。

和蔼可亲的外婆，和颜悦色的母亲。

直到一滴血液滴落在母亲鼻尖。

两滴三滴，天花板上渗下的血液。

尖叫，恐慌，血液不断地涌现。

我急急忙忙爬到二楼，踉跄着没有摔倒，二楼客房里，上吊的外公露着诡异的微笑，悬挂在空中的尸体不断闪现。这里那里，这边那边，尸体到处都在，尸体到处不在。

我咬破嘴唇，指甲戳痛掌心。

如果我有十字架与圣经，我应该左手高举十字架，右手端阅圣经，大声念出耶稣说过的话。可我不信基督教，也没有十字军。

如果我有阴阳坛招魂幡，我应当斋戒设坛做法诵经，烧纸钱，念往生咒。可我没准备好纸钱，也背不出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