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纳征
对上兄姐错愕的目光,沈辂却只是笑了笑,细语轻言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哥哥对君珩不满,是因为这一点么?”
“并非不满,只是……我看不得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哪怕是在我面前。”沈辑叹了一声,“镇南候府的二公子,怎么能这般全无风骨?”
“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侯府公子了,他是宋督公,他是活阎王。”沈辂慢条斯理道,“他入宫十年,从宫里最低微的小宦官做到先皇心腹,他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服侍人的事情。再来说什么风骨……哥哥,你是在强人所难。”
沈轺颇为意外地看着妹妹:“阿月,你……你不在乎么?”
“太清高的人,在宫廷里是活不下去的。”沈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当年,还没有被磨平心气的时候……他进过宫正司。是我先丢弃了尊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也是从此,他学会了伏低做小低眉折腰。”
“忍辱负重也罢,苟延残喘也好。”沈辂自嘲地笑了笑,“那些年里,我们仅仅是活着都需要竭尽全力。”
“阿月……”沈轺红了眼圈,伸手将妹妹揽入怀中。她想得到妹妹能有今日,这一路走来必定不易,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妹妹会活的这样辛苦。
沈辂倚在沈轺的怀里,安抚地抱了抱姐姐:“其实也没有那么艰难,毕竟有君珩在……幸而还有君珩在。”
她松开姐姐,转而看向满眼愧疚之色的兄长:“宋令璋固然心性有瑕,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活阎王,我是鬼见愁,这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就算是她也知道,只是因为未婚夫想退婚就计划着把对方囚禁一隅,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她这样偏执的心性,恐怕也只有宋令璋才能接受,甚至甘之若饴。毕竟是他与她,一同走过了那十年。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每一次转变,我看着他从光风霁月的侯府公子变成了威慑朝野的宋督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可是我也想的很清楚——我非要得到他不可。”
必须是宋令璋,也只能是宋令璋。
“我们并不是要拆散你们……何况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也没有人能够拆散你们。”沈轺温声道,“但是阿月,君珩这个性情终究是有些……你既然坚持要与他共度一生,那么总该时常劝解一二,慢慢地把他的性子转回来才是。”
“姐姐若是看不过眼,也可以直接与他说。”沈辂眨了眨眼,“哥哥也是一样,横竖他也不敢顶撞你们。”
沈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
外人。”
“君珩若是听到哥哥这样说,他大约会很难过了。”沈辂道,“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宋大哥差什么。你待他越是生疏客气,他越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你不快。”
沈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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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过了,我哥哥并没有生你的气。”翌日见到宋令璋时,沈辂如是解释道,“他只是不喜欢你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昨晚哥哥确实是这么说过,至于具体原因……那就要看怎么理解了,横竖她的理解就是这样:“你毕竟是他的师弟嘛,却在他面前做出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他自然以为你与他生分了。”
“是这样么?”宋令璋微微睁大了眼睛,“那……这是我的不是了。”
很好,这么想就对了。沈辂对于自己避重就轻扭曲事实的传话没有半点心虚,只是继续说道:“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不过你以后在我哥哥姐姐面前,还是不要过于谨慎小心才好。”
看着宋令璋流露出受教的神情,沈辂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带过了话头:“你的聘礼准备的怎么样啦,几时给我哥哥送过去?”
“已经备好了。”宋令璋丝毫不觉得沈辂问他下聘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坦言回答道,“待到旬休的时候,我让傅离和顾燕支做函使往沈府走一遭。”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辂抿唇一笑,又叮嘱道:“也不必太过张扬了。御史台整日里盯着你我挑错,若是让人再参上一本贪污受贿就不好了。”
“聘礼是我从候府的产业中挑的。”宋令璋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户部归还我家财产时都有登记造册,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辂点点头:“我的嫁妆也是这般——兄长将家产分了三份,我们兄妹三人平分,其中一份是给我做嫁妆用的。我想着这些也就够了,你我的私产很没有必要放入其中招摇过市。”
沈家是清流文士,并不富贵豪奢,何况抄家后再归还回来的家产比从前少了许多,再分做三份之后更显稀薄。沈辂心中早已经盘算过,她分得的那份家产全部当做嫁妆正正合适,既没有十里红妆那份张扬,却也不会简薄得丢了她这个内相的颜面。
怎奈何,沈辂虽然做好了打算,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宋令璋显然与她有不同的想法。待到旬休那一日,沈辑在前厅与傅离和顾燕支叙话,而留在后堂的沈轺和沈辂却是拿着礼单面面相觑。
“君珩可真是……”沈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这份聘礼作何评价。
“镇南候府的家产,他拿了三成。”沈辂点了点礼单,“都在这儿了。”
在宋沈两家翻案一事上,每一处细节沈辂都了然于心,她自然知晓镇南候府被归还了多少家产。她还知道,镇南候府的财产宋令璋只取了其中三成,余下七成都留给了侄女。
——若是宋大哥来分家析产,自然是兄弟二人平分。但是眼下宋大哥不在了,宋令璋为了侄女都能把镇南候的爵位送给过世的兄长,更遑论这些家财。若非他还需准备聘礼,恐怕是其中一成都不会取用。
同样是三成产业,但是镇南候府却比沈家要富贵许多。镇南候府世代戍边战功赫赫,无论是战场上夺得的战利品还是事后朝廷的封赏都不是小数目,如今宋令璋将这三成家财尽数填进聘礼之中,顿时显得格外铺张煊赫。
“哥哥是不会把聘礼留在家里的。”沈轺一面翻阅礼单一面笑道,“将这些都填进嫁妆里,可真真是十里红妆了。”
“这未免张扬太过。”沈辂垂眸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但毕竟是我大婚,张扬也就张扬了。”
不喜铺张是她久在宫中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深宫之中,从来都是越张狂的人死的越快,低调谨慎方才是长久之计。可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经是大权在握威慑朝野,寻常高官权贵之女都能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她堂堂一品女官,大喜之日风光一回又能如何?
心下打定了主意,沈辂再看这张礼单时便多了几分兴致——未婚夫拿出全部家财求娶,那自然是爱重她的意思,即使她早就知道宋令璋对自己倾慕有加,但是仍然还会为此而感到欢喜。
“这些首饰,是宋伯母从前就说要留给我的。”沈辂抬手指点着礼单向姐姐一一分说,“这把匕首,是宋伯父特意寻人打造了要给我防身用的。还有这个庄子,我去过一次说好玩,宋伯母就说要送给我……”
少女说到最后,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我想伯父伯母了,我也想爹娘了。”
沈轺无声地搂住了妹妹。
*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
大朝会结束之后,宋令璋径自去了司天监,待请人选定了吉日这才往司礼监去寻沈辂,询问她的意思。
“我们还要再等一个月啊。”沈辂有点惆怅地看着宋令璋递过来的写着日期的纸条,“还有没有更早的日子?”
宋令璋的神情顿时分外复杂:“……望舒,你我成亲还需要筹备许多事宜,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虽然他也很想快一点娶到未婚妻,但是这些时日他也着实是日不暇给疲于奔命。
沈辂闻言,顿时有些心虚。
成亲是大事,双方都需要提前做许多准备,只不过一般而论都是双方的父母亲族去准备,新人只需要在正日子里拜堂成亲就是了。沈辂虽然也关心自己的亲事,但是她到底是有哥哥姐姐在,诸多琐碎细节自然有沈辑沈轺兄妹两个替她操持,而她不过是在闲暇时候问上几句罢了。但是镇南侯府那边却是只有宋令璋一人能做主,他一边处理朝政一边准备婚事,的确要比沈辂忙上许多。
“若是忙不过来,再往后延上几日也使得。”沈辂小声说道。宋令璋同样不缺银钱人手替他办事,只是许多事情必须要他亲自来决定,这等事即便是她想帮忙也实在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