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0有修订
chapter60有修订
收到传票的那天,蒋清风正在家里操办他的六十岁寿宴,有点吃惊,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最近几年,每年他都能遇到一两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试图利用法律、舆论乃至道德逼他就范。
前两者也就罢了,利用道德实在是很可笑。
今年这位出招算是新鲜的,告他利用职务猥亵、侮辱妇女,这种罪名可大可小,他已经退居二线,想必对方也很难再掌握什么实质性证据。
“怎么了?”一个端着酒杯的年轻律师靠过来问。
“法院传票,又一张。”蒋清风的口吻好像在谈论一张信用卡账单,习以为常道:“我下周要和你师母去日本,哪儿有空折腾这些。”
“我替您去。”对方搂住蒋清风的肩膀,把他往正厅带,订做的蛋糕已经推出来了,此时不宜在讨论这些扫兴的事。
“我当然知道你会代我去。”这种乌七八糟的场合,从来都有人替他擦屁股,擦得既干净又利落。
“那您还担心什么?”
“这个人——”蒋清风指着丁思渺的名字说:“我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不过樊院长那边意思不太对,樊江爬得高了,做事总想着两全其美给自己留余地……”
“我明白。”律师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余地您来留,事我来做。”
狂风拍打着窗户,雨滴落在了丁思渺的手背上,她倒惬意,甩了甩手背,伸手去够窗户把手,一把拉回来扣住。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应景得很。”丁思渺从窗边走进明亮的会客区,桌边,秦律师捧着块披萨吃得正香。
“真不吃一口?”秦律师问。
“不吃了,太晚了。”经典意式肉酱加芝士卷边,还是厚底的,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和热量炸弹也没区别。
秦律师真诚地竖了个大拇指,俩人下午一块儿去的法院,回来又忙到现在,丁思渺粒米未进,这人好像光靠喝水就能活。
“我以为一审他没到场,你心里不痛快。”秦律师点头说:“他的律师我打过交道,其实今天没被反咬一口,就说明咱们已经赢了。”
“我知道,教务处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正说着,丁思渺手机又响了,她笑了笑,挂掉电话,对秦律师歪了下头:“第7个,说明一审结果在他们意料之外。
“二审什么时候?”丁思渺边收拾东西边问。
“有消息我通知你,佳园那边提供了一些新线索,这案子后面可能还会有变数。”
“什么变数?”丁思渺停下动作,擡头看着叼着半块披萨的秦律师。
秦律师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挑眉道:“她没和你说吗?有新的受害者出现,对方年纪很小,不到14岁,而且有保留实质性侵害的证据,这线索我在跟,如果情况属实的话,性质就变了,得转检方做公诉。”
好一会儿,丁思渺才从面无表情的状态里化冻,眼睫一颤,低头继续收拾东西道:“这么小。”
“是啊。”秦律师脱掉一次性手套,擡起手肘压下了披萨盒盖子:“够丫蹲几年的。”
“走了。”丁思渺拎起包,开门下楼,走出事务所大门的一瞬间,被雨水扑湿了半身,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忘了提前打车。
工作日的晚上,大雨滂沱,附近几条主要的交通干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丁思渺擡头一看,远处的高架桥被前后相连的车灯串成了一块巨大的霓虹灯牌,看起来就很吵。
她退后半步,掏出手机加入网约车排队大军,没过两分钟又取消了,正想回去找秦律师借把伞,被身后的车灯晃了晃。
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开过来,正好停在事务所门口,车窗降下来,段执朝她招招手:“上车。”
丁思渺毫不迟疑地头顶着包冲下台阶,拉开车门钻进来,砰一声合上车门:“不是去和领导吃饭吗?”
“领导好像更想和我妈吃饭,我只是个添头。”段执合上副驾的窗户,把雨声隔绝在外,车内安静极了,香氛的气味更加引人注意。
花香,丁思渺仔细嗅了嗅,好像是百合的气味,段执这是开了他妈妈的车过来?大概率是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知道自己跟着秦律师多半会加班,也不必问。
语言是多余的,丁思渺靠在椅背上看雨刮器来回挥手,浅浅一笑,算是对段执自嘲添头的回应。
“谁惹我们丁老师不高兴?”段执小心觑她两眼,只见她垂下眼摁亮了手机屏幕,又熄灭,摁亮,再熄灭,反复几次,就是不说话。
“下午不是说挺顺利吗?怎么了?”前方因为红灯堵得纹丝不动,段执转过头,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机,扔到后座上,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低声道:“嗯?怎么了,和我说说?”
丁思渺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落,滚烫的一颗,砸在段执手腕上,砸得段执也忘了身处何处,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愣是没挤出半个音节。
“蒋清风要坐牢了。”丁思渺擡起头看着他,眼圈通红,她不想哭的,但这些话是从心底直接送到嘴边,规避了大脑加工润色的那套程序,简称真心话,这些话每说一个字,她就忍不住要流泪。
于是丁思渺边掉眼泪边尽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嗓音,往下说到:“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个公道,后来,我想让他身败名裂,我为了自己的私心,翻出了很多人的伤口,我安慰她们说不会有事儿的,复仇嘛,不就是把插在自己身上的刀拔出来,捅回去。”
“但是我好像真的错了,”丁思渺擡手囫囵抹去眼泪,不知为何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脸,咬着牙道:“这把刀不插在我身上,我根本不知道它有多深。”
不到14岁的小姑娘,实质性的侵害证据……这是丁思渺无论如何没想到的。
后车鸣笛,段执这才回神,跟着前车挪动了几米的距离,又被堵停。
他抽了几张纸递给丁思渺,丁思渺没第一时间接,他便主动代劳替她擦眼泪,动作比丁思渺自己动手要轻柔的多,边擦边安慰说:“不是你的错,别哭了好吗……渺儿,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你不明白。”丁思渺摇摇头,止住了抽噎,她手里捧着几团擤过鼻涕的纸巾,不知道往哪儿扔,只好一直那么捧着。
“如果你是指你的私心的话,”段执庄重地说:“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如果不自私,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在婚姻的牢笼里挣扎十多年,而不去救她于水火?
“我们做一对自私鬼好不好?当你的良心跳出来苛求你的时候,你就擡起下巴无视它,因为——我能理解你的,我可以包容你全部的私心,只要你得偿所愿。”
好没底线的安抚,段执先生放在古代,多少有些成为一代奸佞的机会。
对于丁思渺却奏效,丁思渺苦笑着想,自己也是很有做一名昏君的潜质。
“其实我想说的不止是这个。”她接下来平静多了,只是语速还比平常慢,一字一句道:“段执,这个世界很不公平,男性对女性的倾轧,有时候发生的很隐晦,有时候发生的很直白,你能看见吗?”
段执作为既得利益者,被问出一身鸡皮疙瘩,片刻后静静道:“能看见。”
不仅能看见,而且太常见了,就连自己母亲这样受人尊敬的校园名师,即便她的社会地位已经远远超过很多人,也依旧会遭遇来自性别的偏见,这些偏见跟随绝大部分女性,从生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