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考虑
第二十二章：考虑
夜色低垂，苏雨卿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卷曲翻滚的乌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嗡”地开始了一阵儿狂震，不像是有人给他打电话了，倒像是数十条短信的突然轰炸。他有些疑惑，放下手里拿着的方盒子，腾出一只手来，点亮了屏幕。
还没来得及解除锁屏，屏幕上的消息通知便迫不及待地一条接着一条地弹了出来：
“房管快上班啦，有人引战。”
“房管呢房管呢？管一下那个狐狸啊。”
所有的消息全部来自他不久前才刚刚加入的那位名为“癯仙”的主播的粉丝群。癯仙是个脾气好到让人怀疑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生气的家伙。温文尔雅，才学过人，长得还好看，还喜欢穿古装，为人和善却又始终维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举手投足间还透着一股翩翩公子的气质，稳重又大方，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哪卷书画作品中的人物成了精，从画中走出来了。就连平时不怎么看直播的苏雨卿也被吸引了，自从第一次无意间点进他的直播间后就再没错过任何一天的直播。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个：“真香”现场。任青榆看苏雨卿喜欢，也不知道用了哪里的人脉，给了苏雨卿一个惊喜，让苏雨卿被癯仙本人亲自设置成了房管。
给癯仙当房管本该是个相当轻松的差事，因为迄今为止，癯仙从来没被牵扯进任何风波中，直播间的氛围也十分和谐，一部分观众是来欣赏癯仙的美貌的；也有另一部分观众和苏雨卿一样，是来听癯仙讲古代历史和民俗的；直播间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边赞美着癯仙的颜值，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癯仙的科普内容的。大家各看各的，也不冲突。不论是粉丝群还是直播时的弹幕，都总是洋溢着一种岁月静好，宁静祥和的氛围，很少会有像今天这样鸡飞狗跳的场面。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雨卿迷茫地点开粉丝群，试图从九十九条以上的消息中找到事件的起因。然而新的消息还在继续传来，一条接着一条，实在是刷得太快，只见＠他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无奈，他只好先打字回复道：“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有私事，还没来得及看直播间，大家稍安勿躁，我会尽快处理。”
“赶紧的赶紧的，房管不干事就早点辞职给别人当啊。”
“诶呀，别吵了，不要在无辜的人身上发泄情绪，人家都说了有私事，再等一下呗，当房管也不容易。”
人群的骚动还在继续，苏雨卿点开地图确认了一下行程，见还有六站才能抵达山南小区附近的停靠点，索性带上耳机打开了直播间。直播间正上方，某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的胡姓老板发的高价弹幕还没消散，一些反驳胡老板发出的弹幕的内容的弹幕就跟着冒了出来，上书：“癯仙是大家的老婆，幻想也请有个限度。”
苏雨卿被这堆金灿灿的弹幕晃得眼睛疼，手指点了下那个名为：“癯仙的狐狸”的id，却在即将点击封禁按钮的时候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迟疑究竟来自何方，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把这个人封了，可能要出大事，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有点儿不踏实。
他正这么想着，直播间里就又有了新的动向，画面里，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维持秩序的癯仙身后的落地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倒影，那倒影由远及近，让人们逐渐能看清，那是一个一头白发，长相俊朗又带着几分天然的媚气的青年人。
这个人，苏雨卿很眼熟。
只见那青年人走到癯仙身边，勾着唇，上挑的眼尾处挂满了嘲讽，扭头看着摄像头，当着直播间里所有人的面儿亲了下癯仙的耳垂，开口，嗓音低沉：
“都说了，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老婆。”
苏雨卿把放在封禁键上的手彻底缩了回来，他明白任青榆是从哪里找人帮忙联系到癯仙本人的了，也知道，这位胡老板他是一定惹不起的。
直播间的事儿他或许是该管管，可这种家事儿果然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寒疏影的脸随着胡不喜的动作涨得通红，恨不得手脚并用着把胡不喜推出了摄像头的范围：“不喜，听话，不许乱来。”
胡不喜依旧是浅浅地勾着唇角，看向寒疏影的目光里满是欢喜，他一边象征性地格挡几下，一边笑道：“好好好，我听话，下次不会这么乱来了，嗯，下次一定。”说完，还又趁寒疏影把手伸过来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腕，又朝他手背处落了一个吻。
弹幕里一片混乱，有的人感叹：“果然帅哥只和帅哥一起玩。”；有的人大呼：“磕到了磕到了。”；有的人暗自神伤：“哎，果然名花都是有主的。小丑竟是我自己。”
在寒疏影磕磕巴巴红着脸说着道别的话仓促下播时，苏雨卿的公交车也终于到站了。他拎着一个大大的纸盒，打着雨伞，在一众楼房中寻找着二栋一单元。
一个半小时前，他刚回到宿舍门口，还没来得及上楼，就收到了任青榆的短信：“雨卿，我想你了。我现在在舅舅的好朋友的家里聚会，地址是：景明路，山南小区二栋一单元五零五。你可以来一趟么？辛苦了。”语气正经到让苏雨卿怀疑任青榆是不是被人绑架了在偷偷给他发求救信，但又觉得如果是求救信息，应该没时间打这么多字。他想了想，回复道：“好的，我就来。不过今天天气不好，气象台发了警报，所以我可能会来得慢些，需要我顺路给你带点东西么？”
等待回复的时间让人觉得格外地久，不安感隐隐发作，让苏雨卿有点想直接给任青榆打个电话，没准儿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能安心了，但又担心万一任青榆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这个电话会不会害了他。他正思考着，任青榆的电话却先到了，电话那头，说话的不是任青榆，而是一个女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苏雨卿呆住了：“你好，是雨卿同学对吧？我是任青榆的母亲。”
这一瞬间，无数类似于：“这里是一百万，拿着钱离开我的儿子。”的情节冲进了苏雨卿的脑海。他知道，尽管现在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程度有所提升，却也仍有不少人对此抱有偏见，虽然法律中已经添加了关于“普通法系”的描述，保证了同性伴侣们的部分权益，同性婚姻却仍然没有得到法律的承认。他不能确定，任青榆的母亲是否能够接受这种仍然属于“少数人”的性取向，也不能确定，任青榆的母亲是否能接受他。
见家长这种事，是个人都怕，尤其是第一次。
礼貌的习惯让他还记得先木讷地回复说：“阿姨好。”然后才又习惯性地将一件事可能有的好坏两种结局都考虑了一个遍儿，听筒那边的声音很近，又很远，近到就响在他耳畔，远到他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只感觉耳朵里朦胧一片，一个字也没听清。他越是觉得任青榆很重要，就越是容易往坏了想，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为的是能在所有结局到来时都有所准备，准备得越充分，事后承受的损失也就越小，可供商量的余地也越大。
“怎么样，雨卿同学，考虑得如何了？”
“啊……嗯……”苏雨卿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完全没听到任青榆的妈妈刚刚是说了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走神了。于是，他只好自己揣度，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询问对方“考虑得如何？”。结论是：一般来说，只有在提出了某种条件后，才会抛出这个问题。那么会是什么条件呢？苏雨卿再次想到了那句在都市情感剧当中广为流传的：“这是一百万，拜托你，拿着钱，离开我儿子。”最要命的是，把这句话和任青榆妈妈的问题连到一起读居然意外地顺口：“这是一百万，拜托你，拿着钱，离开我儿子，怎么样？雨卿同学考虑得如何了？”
想到这儿，苏雨卿深呼吸了两口，又联想起任青榆在那条奇怪的短信里，严肃又认真地说想和他见面。一个误会，就此产生——他觉得任青榆可能是被妈妈训斥了，被迫要跟他分手，他知道任青榆的妈妈是在国外工作的，这次回国可能就是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打算棒打鸳鸯然后把任青榆带回去，所以任青榆才无论如何也想再见他一面，顺便在母亲面前最后争取一番。
逻辑自洽，有理有据。
差点儿就让亓绫女士未来的儿媳妇掉眼泪了。
“阿姨，我知道，我和青榆之间的感情可能会受到歧视和偏见，以后可能会遇到困难。”苏雨卿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常态，尽可能地传达着自己那坚定的态度，“但我真的很喜欢青榆，未来遇到的事，我都会和他一同面对，我没有把学生时代的感情视为儿戏或者试错，所以，我是真的……真的……”他撑着一口气，不想让哭腔顺着咽喉涌上来，却还是压制不住声音的颤抖，“真的很认真地……在喜欢他。”
电话另一头的亓绫愣住了，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明明只是说了：“今天时间也晚了，我刚看你发的消息说天气也是很好的样子，是我一心只想着看看我儿子的第一个小男朋友，有点着急了，没考虑周全。你要是不方便，今天就先别来了，跑一趟也不容易，反正我还要在长乐这边待个两三天的，哪天等你有空闲时间了，我们再约个时间见一面吧？”看苏雨卿半天没回应，才又多问了一句：“怎么样，雨卿同学，考虑得如何了？”话题怎么就变化到歧视和偏见之类的上面去了？
她扫了眼从她打电话开始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她身边转悠的自家儿子，正对上他那关切的目光，不过很明显，这臭小子才不是在关心他老妈，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担心电话那头的苏雨卿，生怕苏雨卿被她刁难，紧张得要命，随时准备上前解围呢。
亓绫朝自家儿子翻了个白眼，刚翻到一半儿，想起刚刚自家儿子脸上那副紧张兮兮的表情，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雨卿听着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沉默，心里有些忐忑，感觉有些没底，随后很快又听到了一阵笑声，心里，更没底了。
终于，笑够了的亓绫女士开口道：“那个，雨卿同学啊，你别紧张，阿姨我呢，思想还是很开明的，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接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问题，如果她这阵儿是在跟苏雨卿面对面交谈，一定就能观察到，苏雨卿的耳朵在听完她真正提出的问题后肉眼可见的红了。在苏雨卿接起电话后就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一片儿无辜的银杏叶在这一刻也彻底脱离了树枝，被捏上了一个深深的指甲印儿。
“您……聊完了？”被自家老妈翻了半个白眼的任青榆从沙发旁边挪了过来，“雨卿怎么说？他要是要过来，我就去接他。”
“你快算了吧，你要是自个儿下去接人，一会儿估计还得麻烦人家冒雨去找你。”自家儿子有多路痴亓绫是知道的，她一边摆弄着从任青榆那儿“借”来的手机继续跟苏雨卿聊天，一边像赶苍蝇一样朝任青榆摆了摆手，“多跟你小男朋友学学，人家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任青榆撇了撇嘴，看了眼窗外的雨说：“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我把我舅舅拉着跟我一起去接他吧。”
“不行。”这个提案被亓绫一票否决了，她看了看封鸢拉着亓易去换干衣服的方向，确定他们暂时不会出来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首先，我弟弟只能被我使唤，你还不够格；其次，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啊？”任青榆挠着头，努力地想着，却依旧脑袋空空，“今年的第三百来天？”
亓绫拍了自家儿子的胳膊一巴掌，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用眼神点了点自己手上的手机。
只见正亮着光的屏幕上，亓绫和苏雨卿的聊天内容为：
“雨卿是从学校出来的么？”
“是的，阿姨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带过来的么？”
“麻烦你了，能顺路帮阿姨去取一下给青榆舅舅的蛋糕嘛？他今天过生日。本来打算让青榆去拿的，结果他今天没在学校待着。”
“好的，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