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116章
第116章第116章
司天监料错了。
这场大雨来势汹汹,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雨水捶打,一夜过去,宫城春花绿肥红瘦,大风殿外跪着的三人却依旧挺拔。
纪青棠拿着陛下的谕旨来到大风殿时,艳阳高照,彩虹如长弓,卧在宫殿顶上。
“纪大人……”陆逢渠望向纪青棠。
纪青棠的眼白密布着红血丝,昭示着他这一夜的辛苦,他终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跪着的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纪青棠没有辜负言如许的希望。
她被捉拿下狱之后,纪青棠散朝归家不久,便想明白了言如许这条建议并不单纯是身为女子的意气之举。
女子不用联姻,一样可以制衡朝堂。
他走到廊下,看着院子里执拗跪在雨中的纪望舒,他不久之前,已经做好了舍弃这个女儿的准备。可他的女儿明明那么好,那么有才华。
在望舒长大的过程中,他无数次想过,如若她是男儿,一定是封侯拜相的人才,什么陆逢渠,什么谢君策,都不会比他的望舒更出众。
纪青棠走向院中,为女儿撑一把伞。
纪望舒擡头,小脸因为长久没有进食而苍白消瘦,在雨中更添病弱之态。
“爹爹……”
纪青棠心疼女儿,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望舒,皇室、朝臣最忌女眷干政,你走上这条路,几乎就断送了自己的姻缘,婚事不会太容易。将来即便嫁人,也只能嫁武夫草莽或者寒门白衣,你可想清楚了吗?”
纪望舒一字一句道:“女儿……无怨无悔,求父亲成全。”
……
纪青棠连夜起草一份女子科举的规程,天不亮,他便从家中出发,步向宫城,将女子入仕对于新政的意义一一向陛下阐明。
纪青棠苦口婆心,陛下却一直因章贤妃的话出神,未能听进多少。
纪青棠无计可施,只能剑走偏锋,到了最后,用到的话术已称得上极卑劣,极残忍。
比如纪青棠说,满朝文武,即便想要帮助陛下推行新政,却也有诸多掣肘之处,除却世家利益纠葛,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大家都顾及后世名声。
如太子那般在璞州大开杀戒,看似颇有成效,实则人人生畏,换个人,必不会这般杀伐果断。太子殿下尚且难免暴虐之名,何况他们这些做臣子的。
十年寒窗,逐鹿庙堂,都想做忠臣,也都想做圣人,想在史书上尽是光彩篇章,再不济也要追求个无功无过。看似壮志凌云,实则虚荣之至。雄心在虚荣里日渐消磨,于是便成就了官员的懒政。
然而,如若女子入仕,便有很多事会好做许多。
除却可以撬动世家顽固的利益布局,还能让她们做刺探险情的喉舌。
言如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献计若成,则给朝廷一片新气象,可若不成,一句“妖女”,罪名也背得,牢狱也下得,甚至性命也送得,没什么可惜。
说完这句,陛下擡眼,炯炯鹰目盯着这个已经陪伴了他数十年的老臣。
纪青棠低垂着头颅,不知是冷汗,还是雨天带来的潮湿,侵袭了他整个脊背。
半晌,陛下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办吧,由你中书省拟定文书,昭告天下,记住,女子科举的规程要极尽详细,一些细微处,要同寻常科举做出区别,不能让儿郎们寒了心,也不能让朝臣和百姓挑出错处。首试……定在八月吧,同秋闱一起。”
“是。”纪青棠跪地叩首。
陛下没有让他起来,踌躇一会儿,终是说道:“纪青棠,其实你心里清楚,答应言如许所请,风险比收益大得多。朝中会有墨守成规的官员不服,民间也会物议沸然。哪怕你所说种种,尽皆成为现实,然这些女子之中,兹凡一人心生异端,做出祸事,孤也会因为开设女科而背上骂名。”
纪青棠的头贴在御书房的石板上:“陛下,臣惶恐。”
陛下终于说出自己的结论:“你做这一切,是因为你并不想将望舒嫁给睿王,对吗?”
纪青棠缓缓擡头,一夜未眠的双眼在疲惫中涌起猩红的泪光:“陛下,臣永远是您的臣子,永远忠于您和大昭,可是……臣也是父亲。臣这一生,只望舒一个女儿……臣自信,臣的女儿不输大昭任何一个男子。还望陛下,给她一个机会。”
陛下叹一口气:“孤知道,驿儿……配不上望舒。八月,孤会好好看着望舒,她拒绝皇室求娶,总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是!”纪青棠再叩首:“那言如许……”
陛下面露无奈和烦闷:“她胆大包天,目无纲纪,兰台的差事先卸了吧。不是要科举吗?让她考!孤倒要看看她能考得多好!”
……
大风殿外,跪了一夜的三人缓缓起身,膝盖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呆久了,霎时直立,需要适应。三人都直直站着,等待双腿的酸麻散去。
东宫事忙,魏骋先走,他撇头看一眼魏展,他满目苍冷,再不见了平日的温煦,魏骋拍了拍陆逢渠的肩膀,示意他小心。
魏骋了解他这个小叔叔,十岁封王,至今二十予年,看上去与世无争,可一旦想要争什么,若争不到,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陆逢渠看了看魏骋的眼色,对他颔了颔首。
待魏骋走远后,魏展才幽幽开了口:“陆逢渠,你说,皇兄会不会将阿许给我。”
陆逢渠的眸子也冷下来:“她又不是什么物件儿,她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她。”
“你不用抠这种字眼。”魏展冷笑:“你怎知阿许不愿意?”
陆逢渠默然。
魏展转身,与陆逢渠擦肩时,他低声道:“你自诩了解她,怎么会不明白,她将家国天下看得比儿女私情重得多,用她一生,换一个威胁朝廷的摄政王卸下权柄,你猜,她愿不愿意?”
魏展的咬肌猝然收紧,目露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