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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叶抱着羽绒被缩在墙边,脚抵着钟越的膝盖,脸上的眼泪被擦还在往下掉,呜咽地不说话。
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拍着后背安抚道:“看个电影哭成这样,羞不羞?”
栾叶被电影里的主人公最感动,万般皆是苦,抽噎道:“我这是没控制住,去年才和夏夏她们去电影院看的。”
钟越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剧情太感人,你深入其中,我知道,别哭了,刚洗完的脸又要再去洗一遍。”
“没哭,眼泪自己掉下来的。”栾叶倔强道,把平板拿到一边儿,腿收回去,立马抱着钟越的胳膊,两个人两床被子,像两个长方形倚靠在一起。
钟越耐心地拍着她后背,悄悄把两人身上的被子抽开,看着碍眼许久,贴近她身体安慰道:“不羁洒脱的背后,是这个画家永远无法让别人理解的,现在的我们会明白,可十几年前的他们并不会,时代在变化,思想同样也是,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不再是随波逐流,上面遗留下来的问题,就看现在的人怎么去解决,既然问题出现,就是解决,不是你常挂在嘴中的吗?”
栾叶止住泪水,眼球转了好几圈,“所以啊,不管怎么样,就算再心狠的人,还是会有牵挂,是我们逃不掉的,牵挂和羁绊是好的,也会是坏的,看每个人怎么定义,就像孽缘和情缘,谁会知道后面的呢?”
一场电影所得到的信息,现实生活中也会有,但不是全部人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时间流淌得很慢,一部电影从日落到月亮静悄悄地出现,彼此的眼睛不仅仅是电影,还有身边的人。
“我们是缘分。”栾叶忍不住笑,面对他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觉得离谱,闷葫芦能说这样的话,肯定有人在背后指点,捏着他脸上的薄皮说:“哪有自己说自己有缘分的,按照阿婆说的话,不应该是争取吗?”
钟越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脸颊,“没有我主动,光靠你一个人在哪里做内心纠结,会有结果吗?”
栾叶手揪着他睡衣领子,前面柜门打开,里面地方已经被钟越鹊巢鸠占,根本看不见她自己的衣服,“你能不能把那个衣服挪开的远一点,看着碍眼。”
“没地方放,你的枕头都摆在那里,我只能放在最外面的。”钟越满脸笑容,像极了钓鱼人钓到了大鱼,“怕阿姨看见?”
栾叶用力扯他脸颊,佯装生气道:“你要是那天不耍坏,我妈能看见你住在我这里,还说要做好防护措施,明明那个时候很老实,什么都没有。”
钟越得意搂紧她腰身,前段时间每天都在加班熬夜,去接她都是吃什么吐什么,医院病人也许是受到大环境影响,远没有之前那么好相处,接踵而来的各种会议和问题也让人措手不及,一时间肉眼瘦许多,脸颊上的肉都没有了。
“我得不小心,但这是你答应我的,总不能大冬天一个人在外面吹西北风?小镇民宿房价又贵,我的钱都在工资卡里,没有绑定手机。”钟越摸着自己刚才别捏的地方,嘶了下,“真下狠手,有点疼。”
栾叶白了他一眼,这点疼根本算不上什么,“夸大其词,不和你说这些,说不过。”
和姚远说话能呛的人哑口无言,现在这样的一件小事就不敢说,右胳膊擡起,手放在右耳旁边,“明天我六点到两点的班,下午抽时间去逛一逛?我前两天看到消防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想起了解相关知识。”
栾叶很早之前就想去,但一直没有机会,前段时间因为环境影响,大家都在家,像景区这都没有营业,歇业状态也就让计划往后延迟。
现在稳定下来,加上白天杨连夏说的事情,让她想要找个机会去讲一下,虽然过程不知道会怎么样,但结局无非就是两种,一个是去,一个是不去,她不去想太多,只要争取就好。
床头灯把墙壁晕染成黄色,牵着的手没有松,栾叶隔壁抵着他胸膛认真道:“你可以节制一点吗?你看看买的那几盒还能不能用到元旦,就不应该松口答应。”
“后悔也没有用。”钟越唇贴着她的嘴角轻笑道,那十指相扣的手放在床沿,凹陷的地方汗水将表层弄潮,肌肤之间的触碰让身下人战栗,“一边儿去,我数三声。”
下一秒钟越没有多余的行动,脑袋埋在枕头里贴着她脸颊,像个受委屈的宝宝在碰到困难,想要寻求大人安慰。
栾叶使劲地掐着他手背,“你要是这样子,就回去了,回头我去和阿婆告状,你看她会不会回来把你揪回去。”
钟越这回到时听话的抱着她侧身躺在床上,他现在能在这间房,一是栾叶的同意,还有就是杨奶奶的后退。
按照s市老一辈的想法,自然是结婚后才能够住在一起,即使提出同居也会考虑再三,更不要说两个人谈恋爱没多久,便在一个屋檐下,杨奶奶为此说了许多,还专门找栾叶父母协商,因为恋爱和结婚不同,前者不合适可以换,后者是要过一辈子,如果在前期没有发现这个人不合适或者有问题,而没有离开,将来出现事情是不可逆转,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孙子,杨阿婆依旧不会当着邻里邻居的面打包票。
窗外的小雨稀稀拉拉,屋内的呼吸声和开着的灯让钟越睁开眼,这段时间鲜少出现失眠情况,但今天晚上无论怎样都无法入睡,是心慌和眼皮跳,他从来不信这些,可徐朋那件事给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现在没办法忽略这种明明是身体肌肉出现的问题,转变为玄学。
钟越并不是特别了解杨连夏,但姚远话语中,能够影响她长时间不在s市,除了依山那些队友再没有其他人,而微信群里的消息和朋友圈一天不落,自然不会出现大事情,现在气的季节也不是火灾多发的日子,往往春夏面临的事情比较多,可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三人一个个神情严肃,都不开口说话。
细心的钟越发现不对劲,但问题并不知道,没有人和他说,光靠一个人想是不可能解决,而他知道身边人的性格,如果是和他有关,哪怕是沾亲带故,有一丁点关系都会说,和他在一起藏不住事儿。
两侧马路的行人和电瓶车来来往往,巨大的喇叭声让栾叶低头周围面露嫌弃,始终不明白后排那么多车辆面对拥挤的马路,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点耐心放在上面,总是暴躁地按着方向盘。
前面地铁站上下的人太多,栾叶站在医院大门旁边商铺的台阶,眯眼望过去,人头攒动根本找不到钟越,虽然知道路上会耽误点时间不过,这个时候周围正是展览节,晚点儿倒也很正常,放平心态继续等待,而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街道另一侧蛋糕店旁边的小吃店突然发生火灾,钟越正在店铺门口使用灭火器将这点小火打灭。
满是白烟,裤脚衣角全是,钟越淡定地使用后扣好放回原处,提着买好的榛子蛋糕往前走,默默地到来,又默默地离开,戴着口罩不知道他的长相,可路上的叔叔阿姨会因为他而停下脚步观望。
姗姗来迟的钟越把手提袋放到栾叶面前,“再低头看手机,就要配眼镜了。”
栾叶没听到脚步声,擡头惊奇道:“去买这个干嘛?我早上刚和科室里老师吃过。”
医院附近店面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栾叶也算是吃遍,再加上附近商场,基本上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她都一清二楚,钟越多买的蛋糕,是s市老牌蛋糕店,开了几十年,她包里还有充值卡,除了榛子,在她这里最好吃的就是奶油蛋糕,毕竟是经典口味。
栾叶下台阶看见他裤脚上的不对劲,小声问:“下雨天你和小朋友一样去采采白色的水坑了?”
“买蛋糕碰到一家小吃店着火,顺手拿灭火器弄掉,不小心沾上。”钟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本来还放松的人,突然紧张起来,紧紧抓牢他的手,“火大吗?”
并不大,火和水用了沙也灭不掉,最后还是动用灭火器,是在隔壁蛋糕店拿的,起初钟越付好钱打算往地铁口走,但是听到阿姨的说话声,停下脚步望过去,外焰火快要冲到房顶,将里面和外面的人彻底隔绝,没有办法直接将人从里面带出来,周围都是叔叔阿姨,没有人上手。
进入蛋糕店短短一分钟,便看清楚灭火器在哪里,他又返回灭火,全程不到五分钟迅速地解决,避免后面火势变大影响到店铺老板和周围的人民,也不需要拨打火警电话。
“勇敢的普通人,钟越,这个小火,和依山那边的火灾,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栾叶好奇道,钟越主动说火这件事,距离上一次提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到现在仔细数来两个月,生活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家都不怎么讲火灾和依山,可今天栾叶不大愿意继续瞒着钟越,当她看到那个无所不能的刘指导站在依山大队操场,抓着队员的手问徐朋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的那一幕,无尽的伤心席卷她内心。
钟越短暂的沉默,淡漠开口:“依山,小火是预料之内可以扑灭,但巨大的山火不行,走在上下坡的路,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被火燃烧过的山皮脆弱,一脚下去软绵绵全是灰尘,不小心打滑灰尘就会进入到眼睛里,细小的树干和她们的手是唯二可以抓住的东西,身上军绿色肩带里的东西会随着灭火时间减少,碰到面积小的一天一夜,大面积需要几个消防队两天两夜,甚至是三天才能扑灭,压缩饼干和水是粮食和救急物品,挡火罩和灭火设备是底气,火灾无法预料的往往不是风向和面积,而是爆炸地点,没有任何规律,永远不知道燃爆点在哪里。”
“睡觉是在安全区域,修整时间通常很短,上山的路虽然陡峭,但前面有人带领,心气儿就不一样,从前刘指导都是跟在我们前面打头阵,后期体力问题出现,经常爬到半山坡就没有人影,到他离开依山前最后一次灭火,上山路已经力不从心。”
钟越自己提及刘指导,栾叶抿嘴突然讲不出原先已经想好的话,本想着从博物馆出来再告诉他,可现在脚步已经停下,坐在街道口的石凳上,后面是热闹的圣诞节集市,双脚叠加,拽着钟越的胳膊问:“如果我要告诉你一件比较严肃的事情,是和依山那边有关的,你想知道吗?”
虽从未主动提及,但过往并不是真的不去想就可以过去或者被遗忘,所有的亲历者永远会记得,而旁观者会因为他们而在里面走不出来,就像栾叶和杨连夏讨论徐朋的事情,前者虽然会情绪有所起伏,但不会像后者那样沉浸在死亡中永远走不出来。
栾叶劝过很多遍,抛弃那种假象,美好的记住,悲伤的忘却,但杨连夏不是她,因为亲眼见到那焦黑的尸体和牺牲消防员家属的痛哭,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心头上留下一条条深又长的印子。
栾叶后来没有再说,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过不去的关,对杨连夏来说,当成弟弟的两名消防员牺牲,于她而言已经是目前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打击。
“什么事?”钟越坐在他旁边,高架桥和地面车辆行驶的声音让他在这一刻,做完那好不容易消停的心突然又发慌,没有人牺牲,但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情发生。
栾叶捏着他右手食指,打量他的脸,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平静淡定,看着他上扬眼角的眼睛,垂头又摸他手背上次被烫现在留疤的地方,呼了口气说:“昨天夏夏从依山回来,和我们说刘指导得病了,阿尔茨海默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