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英姿飒
马背英姿飒
鹞城以南三十里,便是悠荡山东麓的起点。悠荡山自古曾属中原地界,古叵罗一统中原时,杀戮过盛,许多人逃命中发现了一条山中密道直通西域楼兰古国。
悠荡山东麓和楼兰本被山峦所隔,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从鹞城到楼兰,若走平原陆路,是要绕行中原,最快也要经羽州,阅州,再向西过凤凰关,然后折返向北,才能绕过悠荡山抵达楼兰的,骑马日行夜宿,最快也要十五日。
然而不少鹞城人,甚至叵罗人都听老一辈讲过,走悠荡山中的密道去楼兰,三日便可到了,走得熟的山里人,曾自由往返于古叵罗和楼兰之间走货。
后来中原兵起,叵罗败退回到北境,中原建了南穆朝。南穆的皇帝在如今的奉年皇城盖了宫殿,据说也是在那时封了悠荡山的密道,因为自南穆朝起,历经五代,鹞城,合歌,包括楼兰人,再也没听过,见过有人自悠荡山的密道往来。
钰谨一袭红色骑装,驾着一匹浑身雪白鬃毛乌亮的骏马自悠荡山东口飞奔而出,见到等在路口的阿南,将马儿唤停,然后利落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阿南,一边轻声喘着气,一边由衷赞道:“确是宝驹!陡峭的山形都能一跃而上,渡深水竟也不怕。”
阿南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道:“钰谨姑娘执意独自进山,胆识过人,也只有纯种的古叵罗雪山马才配得上。”
钰谨神色一黯,笑了一下道:“若两个月前我去合歌时,也能骑上叵罗马,而不是奉年平原驹就好了。”
阿南低下头,满脸愧疚:“钰谨姑娘,都是我不对。那时我见你一切安好,便撤了油坊胡同的护卫,带着众人赶回叵罗相助世祖。世祖曾要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人护着钰谨姑娘的周全,为你做事的,是我自作主张,教世祖和钰谨姑娘失望了。”
钰谨拍了拍阿南的肩膀,安慰道:“阿南,不要再自责了,你没有什么错。我能想到,那时金逍的处境一定极其凶险,生死一线间,最是需要你的时候。”
四月春风吹满径,悠荡山脚密林高耸,青草如织,一道清亮溪流潺潺而下直往鹞城而去,据说这道水往南还有一道暗河分支,能一直联通奉年皇城的登加河。
山脚下野花绚烂,悠闲的牧民赶着他们的牛羊牧马在附近吃草喝水,更是绝佳的踏青之处,偶见鹞城的奉年人和叵罗打扮的人三两结伴,或步行,或骑马,一副岁月静好。
初春的原野是奉年见不到的景象,钰谨骑马累了想要走一走,便往鹞城方向信步而去,阿南牵着两匹马在钰谨身后相随。
“阿南,谢谢你教我骑马,你的本事比我在皇城找的教练强多了。”钰谨转身对阿南笑道。
“钰谨姑娘天资聪颖,驭马的招式不多,钰谨姑娘一学就会了,又吃得了苦,练得多了自然变得娴熟。”阿南道。
钰谨知道练马是个苦差事,给自己做了一双骑马手套,脱下手套后手心有汗,有泥,左手掌那道断掌疤痕已比去年的触目惊心看上去缓和了许多。
钰谨又对阿南道:“你讲话和安排一应事物总是让人这么舒心,我觉得我的马术已经足够应付我的需求了。金逍现在身份不同了……一定比我更需要你,阿南,如果你想回屈犁,就回去帮他吧。”
阿南坚定地摇摇头:“钰谨姑娘,世祖吩咐得很明白,要我做你的护卫,只有等你愿意去屈犁了,我才能护送着你一起回去。”
屈犁是叵罗都城,而金逍是叵罗天子,他在等自己自愿去屈犁,难道要自己做他的妃子,从此囿于那一方红墙中?钰谨不想猜金逍打的什么主意,并不接招,换了个话题:“阿南,你听说过悠荡山的上古密道吗?”
阿南点点头:“悠荡山的密道,北境之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只是并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秦予行凶时,说过要带一个人进山,走密道去西域。看上去他好像很有信心,知道那条路怎么走。”钰谨道。
阿南道:“秦予也许只是走投无路,一时情急的说辞。据我所知,曹簌将军驻军鹞城时,也入悠荡山搜索过多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钰谨心中一滞,叹气道:“若是真的找到了密道,当年也不会被叵罗的军队围攻,全军覆没了。”
阿南不再接话。
钰谨翻身上马,往西北方向看去。十几里外,鹞城以南,悠荡山脚下,就是三年前的战场,金遥的墓也在那里。
阿南今早一出门,就暗暗催了几次今日练马可以结束早些,因为金逍要从屈犁回鹞城。
在鹞城盘桓了一个月,金逍只陪了钰谨短短几日就匆匆赶回屈犁,而钰谨断然拒绝了金逍同赴都城的请求,要求金逍派最好的手下教她骑马,她不满足于普通的驾马行走,而是要能驭马翻山涉水。
金逍把阿南留给了自己,从那之后的一个月,钰谨几乎每日早出夜归勤加练习,还要阿南教她一些在马上持刀攻击和防卫的招式。
“阿南,现在回去还有些早,你带我去金遥公主的墓前看看可好?”钰谨问。
阿南毫不犹豫也一跃上马,朝钰谨点点头,头一个向着西北方而去。
一个月的练习,让钰谨觉得驾轻就熟,策马扬鞭跟上,只觉心中爽快。朝阳霞光铺满前路,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楚慕云,不知他回西域了没有?
快要接近一片乌柳林,远远地,钰谨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钰谨和阿南在乌柳林边下马,把缰绳递给阿南,向林中走去。
金逍迎着钰谨走来,目中显出一缕柔色,牵起她的手问:“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阿南快步上前对金逍行礼:“世祖,钰谨姑娘今日练完马,想要来九公主墓前看一看。”
金逍对阿南点点头表示知晓,携着钰谨慢慢往乌柳林深处,靠近悠荡山的小路走去。一路上,金逍显得有些沉默,钰谨听阿南讲过,金逍继位世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金遥平反。
“金遥公主可是最爱山桃花?”钰谨问。正是初春,漫漫山野间,清风拂人面,沿途山路栽满了山桃。
金逍往前路看了一眼,道:“她告诉我,她死后想葬在这里。我倒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
转过山脚,乌柳林尽头,一座坟冢静静地立在那里,墓碑上刻着汉文和钰谨不认识的叵罗文。微风骤起,几片山桃花办飘落在墓碑上。
金逍立在墓碑前,片刻,沉声道:“阿遥,现在朝野皆知,当年是金别台诓骗与你,才教你误伤了奉年军的将领曹簌。阿遥,此后你与叵罗,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你与奉年,也不会是罪人。”
钰谨松开金逍的手,走到墓碑前俯身细细拂去上面寥寥的枯枝杂草,又将沿途捡拾的山桃花,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漂亮的野花好好摆在墓前,轻声道:“金遥公主,我是曹簌的妹妹,钰谨。几年前,我从哥哥的家书中便知道你。哥哥说,他遇到一位活泼美丽的叵罗姑娘,他说,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认识你。”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钰谨站起,转身回到金逍身边,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竟透着些脆弱。钰谨对他温柔一笑,上前安慰:“现在金遥公主既已平反,她和哥哥有情,何不让他们合葬在一处?”
金逍的柔情面色片刻消失,蹙眉道:“不行!阿遥仍是叵罗的公主,世祖亲妹,她不能葬到奉年去。”
“可是,”钰谨看了一眼金遥公主的墓碑,又转头对金逍道:“金遥公主和哥哥两情相悦,金遥公主为了哥哥殉情,既生不能同衾,难道她不想死后同穴吗?”
金逍只答:“无论阿遥如何想,她始终和曹簌并未定情,叵罗,悠荡山才是她该留下的地方。”说罢,转身往乌柳林外走去。
并未定情?钰谨一头雾水,眼看金逍已快步走出十丈开外,钰谨连忙追上去扯住金逍衣袖,“你别走,他们明明两情相悦,你说并未定情,是什么意思?”
金逍微微驻足,看着钰谨,略有不满:“你是不是在装糊涂?”
“明明是你在故弄玄虚!”钰谨毫不犹豫地驳回。
金逍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放缓,靠近钰谨,直直地盯着她道:“就是,像你我一样。”
金逍近身时,钰谨感到不由分说的威压和霸道,有些羞赧,又有些生气,突然明白了金逍指的什么。钰谨偏过头,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不再接话,赌气往前走。
“曹簌说,你的母亲是先生下了他,才嫁给了你的父亲,曾受尽了周围人的嘲笑和排斥,他不想阿遥也这样,所以执意要先向金家提亲,娶了阿遥。”金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