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樊笼
“陛下。”
荆州刺史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瀑布下方已布置好人手,若是南姑娘不慎坠落,也决计不会有性命之危。”
他说着,提袖擦汗,心里怒骂那荆州司马真是个没用的蠢货。
他二人本是同僚,他官高一阶,但司马掌管一州兵事,明知陛下要捉活的,竟还允许手下放箭,这会儿被革职等待发落,害得配合捉人的差事落到他这个刺史的头上。
这可绝不是什么好差事。
成了未必能加官进爵,若不成……
荆州刺史满头大汗不止,他巍颤颤擡起头,仰望站在山巅的纤瘦少女,心中一震。
他审过刑案,见过死囚,知道一个人破釜沉舟,不留余地时的眼神有多决绝。
这悬崖之上,瀑布之下,掀起的骤风连他一个身体健硕的壮年男子都撑不住,趔趄两步,可这么瘦弱的女子,她动都不动一下,就像、就像欣然赴死一般,眼里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只等跳下悬崖,彻底挣脱樊笼。
荆州刺史的牙齿打了打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这顶乌纱帽,兴许,不,是一定保不住了。
姜献擡手,让他退下。
他身后的士兵都在三丈之外,察觉嘉穗垂在身旁的手捏成了拳头,他顿了顿,“再退三丈。”
不将敌寇赶尽杀绝,以防他们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舍命抵抗,亦是兵法铁律之一。
黑压压的人马退出三丈,又三丈,悬在颈上的压迫之感有所消退,嘉穗紧绷的手指软软垂下来,她眼中划过一丝疲惫,张了张嘴,喃喃道:“皇兄,不要一错再错了。”
他们已经有那么不堪的一世。
这一次她只想活的清白一点,哪怕是顶着旁人的身份,茍且偷生的活着。
这样,也不行吗?
“一错再错?”
姜献挑眉,片刻,轻哂了下,无不嘲讽的道:“穗娘,我以为我一直在做对的事。”
瀑布轰鸣之声将众人隔绝在外,姜献一步步走向她,沉沉步伐压住浓重的呼吸声,强压着怒火道:“你以为对我而言,什么叫错?是放任你和李谨缔婚结缘,让他带你回北疆过着半辈子面朝黄土的生活,还是纵容你嫁给那懦弱无能,却敢觊觎你,怂恿你离开我的贺驸马,让他得逞?亦或是你那个表兄,他叫什么来着?不重要了,他一样的无能,只会对你卖乖讨怜,你以为嫁给他们,就能过上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吗?”
“然后你还要让朕看着你和他们成婚,洞房,怀孕,生子,要朕瞧着他们怎么得到你,占有你,如何让你孕育出一个个长得像他们,性子如出一辙的小孽种,是吗?”
姜献顿了下,似能想象得出她倚在他人怀中哺育婴孩的姿态。
如何用她那瓣软糯的红唇贴上郎君的耳边,害羞的说闺房情话,又如何被人解了衣带,攥着腰肢,做只有他才有资格对她做的事。
怒火忽然高涨,灭顶的暴怒彻底摧毁理智,姜献杀心顿起,仍蹙眉笑着,一字字问:“如果朕不加以阻拦,那孩子出世后是不是还得唤朕一声舅舅?”
瀑声轰鸣,嘉穗一阵阵晕眩,她含泪不住的摇头,“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向往的,希冀的,全部被姜献用锋利残忍的方式打碎,她仿若踩在一地碎瓷上,双脚疼得连擡起的勇气都没有。
姜献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才到哪里?穗娘,你要跑,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于此,倘若朕真的能忍到你和他人怀孕生子,到那时,你的夫家一定满门是诛族之罪。”
“你的垂怜一顾,对他们将是灭顶之灾,你付不出的代价,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为你付出性命,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离开朕吗?”
嘉穗望着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诛族之罪啊。
她的喜欢,原来和白绫鸩酒没有分别,甚至堪比凌迟割肉。
她都在做什么呀?
她还能怎么办?
无路可走了。
连日奔波积攒的疲惫,两世的委屈、怨恨和无助,在这一刻终于失控决堤,她放声大哭,几乎失声。
“我不嫁了,我再也不会嫁给别人了,我不爱他们。你放了我,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也不会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我跑的远远的,再也不惹你心烦,好不好,皇兄,求你,我求你了。”
姜献蹙眉,瞧着她一点点哭得站不动,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流水浸湿她蓝黑色的裙裳,纤细的手指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终于来到她的面前,俯身,撩起嘉穗耳边的湿发,轻叹:“为什么总是不肯听话呢?穗穗,你明明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你看,才离开多久,就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狼狈,困苦,可怜。
是温暖奢华的宫殿不好,还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太枯燥,才非要想不开的,一头撞上他精心打造,用来保护她的金丝笼,豁出性命也要逃出去?
现在尝到了外面的苦,还是执迷不悟,扇动着那对可怜的翅膀,挣扎着,哭泣着,依然要跑。
跑得了吗?
姜献贴近她的脸,声音轻的发狠:“我要的是你的人,活着守在我身边,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九州四海,地北天南,除了我的皇陵,没有一处敢做你的葬身之地,你敢试试吗?”
哭泣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嘉穗被他掐住下巴,空洞的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水迹沿着她的眼角滑落,姜献伸手抚去,忽然听见她虚弱的,低哑的声音:“你不会放过我了,是不是?”
姜献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粗粝的指腹狠狠拭过她的唇瓣,连同雨水、血迹一起,粗暴抹去,嘉穗被他拭的生疼,无声哽咽了下,偏头想躲,被他强硬扳过脸。
“你又要把我关起来,逼着我做那种事,是吗?”她喉咙深处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