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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

欺君

一炷香后,南少溪被荣禄请进御书房。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着荣禄对他的态度,似和方才不一样了。

余光里一闪而逝的猜忌,待他仔细去看,只看到荣禄那白生生的笑脸,一团和气。

荣禄荣大监,禁宫中最机敏圆滑之人。

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圣意。

南少溪皱了皱眉,他想他入伍十来年的经历,不至于看错一个人的眼神。

荣禄什么意思?

荣禄弯腰,“南大人,陛下就在里头,您快进去吧。”顿了顿,“太后娘娘还在里面,您进去后,先在屏风后等一会儿,仔细冲撞她老人家。”

南少溪:“多谢。”

说着,撩袍而入。

裹着靴履的脚掌率先感受到的,是金砖的坚硬和冰冷。

五个月来,他终于再次踏入这里。

皇宫的金砖是由御窑秘法烧制,质地坚细,声音锵然若金属,故名金砖,普天之下,只有宫廷重殿铺设,意义非凡。

身体随之紧绷起来,他走到屏风后,垂眼。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太后的声音低低传来:“皇帝过了万寿节,就二十五了。太皇太后那里的意思是,皇帝膝下无子,自东宫潜邸就未纳一人,这朝堂上的声音愈发压不下去,她老人家便同我商议,等过了谷雨,那阵子不凉不热,正适合选秀。”

“不过,还得皇帝愿意。斯人已逝……皇帝重情,朝野皆知,若觉得心里实在放不下,我再替你同太皇太后好好说说。”

太后忐忑的看了皇帝一眼,怕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

好在皇帝审着折子,头也不擡,似压根没听她的话,御书房兽首香炉里的紫烟徐徐喷着,太后坐在软毡上,如芒在背,又隐隐松了口气。

她是皇帝的养母,儿子又和皇帝有嫌隙,在皇帝跟前,她向来说不上话的。

但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想当面为难她的亲孙子,让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夹在中间,说动皇帝选秀纳妃。

皇帝就算动怒,也是她这个养母受气,横竖不会和太皇太后伤了和气,太后来时,脑仁突突的跳着,疼,真头疼。

皇帝要是就一直这么冷冷不答,反而是好事,等磨够了时辰,她也好跟太皇太后交差,就说皇帝政务繁忙,无暇跟她这个素来不受重视的母亲多言……

又挨了一会儿,掐着时辰差不多了,太后起身,“陛下既忙于政事,本宫就不叨扰了。”

“选秀之事。”

皇帝忽然开口,“太皇太后同太后娘娘看着操办即可。”

太后猛地擡起头,屏风后的南少溪亦一愣。太后掐着小宫女的手,惊疑不定,良久,挤出一笑,“皇帝想得开是好事,那本宫就这么转告太皇太后了,谷雨之后,便召开选秀。”

皇帝颔首,头也不擡吩咐,“荣禄,送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走时,还恍惚着,又不敢回头盯着皇帝看。

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大对劲。

皇帝自做太子时,就讲究干净,尤其洁身自好,他那时傲气,元后嫡子,整个大雍最尊贵的东宫殿下,他不喜被宫女触碰,就连身边伺候的内侍也千挑万选来的。

不许过于媚浮阴柔,又要格外聪伶慧黠,还得会文书,通笔墨,懂主人心思。

万里挑一的才配送去伺候他。

那时元后还在,老皇帝也没被萧贵妃迷了心智,每每见到年少的太子,都要赞一声我家麒麟儿。

麒麟儿——

这是何等的看重。

她搂着年幼的承王,在人后妒红了眼睛。

所以元后去世,太子被送往西境兵营带兵,她终于当上皇后,目送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时,当真是,狠狠松了口气。

太子十二岁入西境,十七岁回朝,五年光景,从一个少年变为青年,听闻西北众门阀都有结亲的意思,他们便以为,太子回朝时定然已有姬妾了,谁想没有。

也是……顾着灭国了,哪儿有心思儿女情长,军营那种地方,连个教他开窍的女人都没有,太子那等喜洁的性子,也绝不会随意挑个女人解决了。

于是回宫后,太皇太后、皇帝,她,都纷纷赐下美婢,为太子开窍所用。

美婢们都家世清白,甚至不乏有小官之女,经过精挑细选,万里无一的聪明美人儿。

众人都以为这下太子该齐人之福了,谁料一年后,她当初送进东宫的美婢哭着跑来,哭诉太子不愿碰她。

那时她和萧贵妃斗得焦头烂额,哪儿有功夫理会一个婢女,怒道:“你自己无用,不讨太子的喜欢,来本宫这儿哭什么哭?”

美婢不甘心,抱着她的腿,透露了一个让她震惊无比的事:

原来不光她,当年赐下的婢女共十二人,无一人承宠。但三月以来,太子殿中夜夜不曾空房,一直有人承欢。美婢悄悄藏在殿外,熬到黎明里面才歇了动静,紧接着,就看到太子抱出了满脸泪痕的淑和公主。

太子吻了她的鬓发,将她送进了入宫的小轿。

太阳下山后,那顶小轿又带着淑和公主来了,公主被太子抱入寝殿,太子轻裘缓带,威严宁静,若不是她看到太子擡手款款解开了公主的衣带,手掌探了进去,她真要以为太子只是在安慰一个可怜无依的皇妹。

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听到这里,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细细一数,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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