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152章
高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柜上孤独工作着的心电仪散发着幽光。
“醒了？”
听到人声，高翔浑身一紧，像是经历过一场剧烈运动，肌肉的酸痛感接踵而至，他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坐在床边陪护椅上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陪护椅的把手上，懒洋洋地用食指和中指撑着脑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映出月光，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事。
“你怎么来了？他们呢？”高翔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被顾亦然按住肩膀压了回去。
“被我赶去酒店睡觉了，不过睡不睡得着就不知道了，”顾亦然轻笑一声，“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也是一睁眼，就想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虽然高翔听出了顾亦然话里的意思，却依然执拗地开口：“得赶紧找到巨家俊，是他带走了黄屿柠。”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找到他？”顾亦然慢条斯理地问高翔。
高翔一顿，无措感袭来，他擡眼望向顾亦然，竟有些茫然。
“对吧，你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
并不是傲慢的语气，即使是在通知你需要服从他，也因为他拥有可以掌控全局的能力，而让人瞬间心悦诚服。
“我该怎么做？”高翔追问。
“放松躺好，闭上眼，休息。”顾亦然答得轻巧，但这根本不算“安排”，高翔的眉头拧了起来。
“然后，从此刻开始接受，如果不发生意外，我们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屿柠。”
“不！”高翔猛地坐了起来，他才后知后觉，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不仅仅是肌肉酸痛，只是从床上坐起来，几乎就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而这次顾亦然并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高翔大口地喘息着，心电仪上的数字在增大，波动中的线条也变得更加不规律，他像是一台意识到自己的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坦诚地给顾亦然交了个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你不用考虑我的情况，我们会全力配合你们，必须尽快找到黄屿柠……”
顾亦然轻叹了一口气，眨眼之间，他看向高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慈悲：“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我必须告诉你，这是错误的。”
高翔疲惫至极，只是呼吸就够费劲了，却依然逞强着回答：“我不在乎。”
“不，你一定要在乎，就像此刻在你心中，屿柠的安危比你自己的性命重要，但在屿柠的心中，确保你的安全，是比他因此陷入危险处境更重要的事情。”
这话狠狠地戳在高翔的心窝上，他擡起手来捂住双眼，哽咽着否认：“不是这样的，我不值得，黄屿柠那个蠢货，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我是要死的人，我的命怎么能够和他的命比……”然后他垂下手，绝望地问顾亦然，“为什么被巨家俊抓走的人不是我……”
“你当然值得，就凭你此刻有这样的想法，屿柠为你付出的所有真心，都是值得的。我之前一度认为我是随时会死的人，我这条捡回来的性命，怎样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我就怎么用……”顾亦然顿了一下，声音也有了温度，“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每天提心吊胆，为了让你能够在他的身边待得更久一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你觉得不重要的这条命，其实是他眼里比什么都珍贵的东西。”
“只有蠢货才那样觉得……”
顾亦然轻笑一声：“对啊，所以，就算是为了回应那个蠢货，努力活下去吧，我知道他对你而言很重要，但你这条命，对他而言也一样重要，我们会找到他，把他救回来，但那不能用过度消耗你的生命去交换……”
“可是！”高翔虚张声势打断顾亦然，顾亦然就擡起手指戳他的太阳穴，批评他：“不准打断我说话。”
高翔哭笑不得，但还是乖乖闭了嘴，顾亦然这才继续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屿柠’只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综合判定得出来的结论，我们对寻找屿柠这件事，不会有半分松懈，而我现在提出来让你接受这件事，只是希望你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也意味着，我们不能够像过去的30多个小时里那样，不吃不喝不睡，那样别说是你，谁都得垮掉，按照我说的做，发挥你最大的作用，不要急，好吗？”
看出高翔脸上的犹豫，顾亦然不乐意了：“我讲了这么多，你要是听不进去，我会不高兴的。”
高翔这才点了下头，哑着嗓子问顾亦然：“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顾亦然瞥了一眼高翔的枕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高翔只能懂事地躺好，又看向顾亦然。
“刑侦队核实了贺云祁去世当晚人民医院的监控录像，确认在他死前，巨家俊进入了他的病房——”说起正事，顾亦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巨家俊的确没有死。”
明明在下午的时候，高翔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这话从顾亦然的嘴里说出来，尘埃落定后的无力感还是压了过来。
“俞队也把这件事如实上报给了罗局，但是这件事比较敏感，最终要怎么处理，高层还在综合考量中。从春节开始，对境外电信诈骗集团的打击就捷报不断，巨龙集团的覆灭和巨家父子的死亡，是民众已经接受的事实，国家很难再公开通缉巨家俊，毕竟这样做，只会增加民众对官方的质疑。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从外交层面来说，传出巨家父子畏罪自杀的是m国，在对m国电诈四大家族的打击中，m国军方和警方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也移交了大量涉案人员回国，两国就电信诈骗集团打击行动，是积极合作的态势，在这个时候公开通缉巨家俊，就是在打脸m国，别说c市公安局，就算公安部也不敢贸然发布通缉令。”
高翔的目光暗淡下来：“所以，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找黄屿柠……”
“不完全是这样，深圳警方肯定会全力寻找屿柠的下落，毕竟这是立了案的，查监控、走访、排查等等需要大量人力的工作，交给警方比较好。当然，不发布巨家俊的通缉令，在我看来，是利大于弊的。”
高翔眼里多了一丝狐疑：“他会因此放松警惕？”
“嗯，我复盘了一下，从发现屿柠失踪，到我们主动联系吴顺威，其实我们的判断都没有问题，因为巨家俊就是想要我们误会屿柠的失踪和‘容器’有关，甚至吴顺威是在无意识中参与进了巨家俊对屿柠的绑架行动中。”
“但我们联系了吴顺威，他会告诉巨家俊吗？”
“可能会，但影响不大，毕竟对我们而言，谁带走了屿柠，并不是巨家俊和吴顺威两个非此即彼的答案，就算确认不是吴顺威，未必会怀疑到他头上，毕竟，他现在是个‘死人’。”
“所以不能通缉他……”
“嗯，警方发布通缉令，就意味着我们在通知他，我们知道是他带走屿柠了，而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更加被动。”
“那现在除了等警方找到线索，就没有别的办法找到黄屿柠了吗？”
“当然有，我们还有你啊。”
高翔有些惊喜，忙问：“需要我做什么！”
“等，”顾亦然答完，见高翔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又补充，“等屿柠向我们传递出信息，我想，那应该是只有你才能够接收到的信号。巨家俊带走屿柠，必然是‘有所图’，虽然他应该很想用屿柠帮他窃取需要的情报，但他暂时应该不敢让屿柠接触联网的电脑，那么应该就是和他的老本行有关的事情了，他不会让屿柠参与任何外显模块的搭建，所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会先让屿柠写……”
“安全防御程序。”高翔替他说出了答案，同时又皱起眉，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顾亦然点头：“所以，只要屿柠配合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要找到屿柠，我们不能没有你，所以你的身体很重要，不要绷得太紧，会坏掉的。”
高翔闭上眼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应了一声，顾亦然继续说：“其次，刚才你提到了，吴顺威可能会联系巨家俊，告诉他‘处刑人’联系过自己，如果巨家俊发现屿柠不是‘处刑人’，他可能也会盯上你，而那样你也可能会陷入危险，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深圳，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们一起回c市。”
在黄屿柠被人带走前的几个小时，他也对自己发出了同样的邀请，如果那个时候答应他就好了，哪怕是和他一起被抓走，也好过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份孤独无助。
高翔突然意识到，在这场名为人生的游戏里，从和island在线上相遇，到和黄屿柠在线下相认，再到自己会去c市，都是必然经历的主线，那明明也是自己的愿望，自己却违心地一再抗拒，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为了黄屿柠好，一次次拒绝他的好意，才触发了这个糟糕的支线。
如果坦率一点就好了，不矫情就好了，如果现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老天能把黄屿柠还给自己就好了。
高翔缓缓睁开眼，眼泪也顺着眼尾滑落下来，他发出一声苦笑，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