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冯芝灵守在医院的太平间外，她到现在还没有实感——今天明明也只是普通的一天，宋忆南按时放学，连他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间都和平时无异，自己已经整理好了桌面，给他剥好了橘子，叮嘱他吃完橘子乖乖写作业，预备铃响起，自己抱着教案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已经把文具盒和作业本拿出来了。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她都想好下课后带宋忆南回家，做他喜欢吃的肉末豆腐。

可为什么，会突然接到副校长的电话，她告诉自己孩子没了，自己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到实验楼外，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察也已经来了，校方不允许自己靠近，而警方很快就盖棺定论，说孩子是意外坠楼身亡的。

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无论是副校长还是派出所的王所长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她不相信宋忆南会和自己班上的孩子在实验楼捉迷藏，也不信他会在玩捉迷藏的时候失足坠楼，她甚至都不愿相信宋忆南已经死了。

宋伟旗在外地出差，听说孩子出了事，立刻就往回赶，起码在他赶回来看到孩子前，自己不能失控，得保持理智，保住孩子的遗体。

孩子的死绝不会是这么简单，这件事冯芝灵可以肯定。

宋忆南是和自己班的孩子玩捉迷藏坠亡的，学校为什么会在警察赶到现场后才通知自己？而自己作为家长，一直被拦在警戒线外不允许靠近孩子查看孩子的情况，他们在怕自己发现什么？当自己提出要警方对宋忆南进行尸检，校方却极力阻止，警方似乎也想要息事宁人，态度十分暧昧，虽然没有明着支持校方，却迟迟不表态答应给孩子尸检，那又是为什么，如此抗拒给孩子尸检？

“冯老师，我知道你现在十分悲痛，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我们问了现场的学生，也查看了监控，忆南确实是自己坠楼的，孩子出了这事，我们也很难过，现在孩子已经走了，就给他留点尊严，不要再让他遭罪了……”

说来说去，还是在劝自己打消让警方给孩子尸检的念头。

看吧，越遮掩，越有问题，他们不敢尸检，恰恰说明宋忆南的死不会是意外坠亡这么简单。

见冯芝灵没有反应，王蔓清了清嗓子，压低了音量：“就算尸检了，结果也不会变，事情闹大了对学校，对……你未来在学校的发展，都不好，你说对不对？”

冯芝灵总算掀起眼皮看向王蔓，说了这么久的好话，看来是把她的耐心消磨完了，已经明晃晃地威胁起自己来了。

“王校，什么叫‘就算尸检了，结果也不会变’？不尸检，怎么知道孩子的详细死因呢？怎么知道，孩子死前经历了什么呢？”

王蔓背了一口气，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所长，几乎是咬着牙解释：“怎么不清楚？问了这么多学生，还都是你班上的学生，他们平时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他们都说了……”

“清楚，我可太清楚了。”冯芝灵麻木地看着王蔓，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嘴角扯了扯，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笑。

冯芝灵是数学老师，在初中，主科老师基本上都免不了当班主任，可这已经第三届了，学校把年级最差的那个班级分给冯芝灵。

虽然学校对外从不承认有按照成绩分班的情况，但甚至都不需要大考的成绩来印证，只是平时班级氛围，好班差班，就是一目了然。

带差班和带好班是有很大区别的，且不谈无缘各种奖金，单单是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就需要更多，冯芝灵有自己的一套，即使是最差的班级，交到她手上也会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学校便顺理成章把差班交给她带。

要管理不服管教的初中生，温柔是行不通的，人性本善、天性纯良这种鬼话，她刚从师范毕业那一年还信，可从教十几年，她见过满嘴污言秽语荡妇羞辱女同学的男学生，也见过把同班女同学堵在厕所用脏水泼她的女学生，有拿着水果刀堵住隔壁树人小学的小学生要钱的，有校外打群架让自己去派出所领人的，还有家长半夜打电话来，让陪着家长网吧、酒吧找人的——这样一群坏种，怎么到了校长嘴里，就成了陪宋忆南玩捉迷藏的好学生了？

她很清楚，作为班主任，学生和自己积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见过学生往自己的保温杯里放粉笔灰，也听到过他们直呼自己的大名说自己的坏话，课上用手机偷拍自己配上文字做表情包使用，这些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触及到底线，她都尽量避免和学生起正面冲突，但她没有想过，这群人会盯上宋忆南，她甚至不敢想象，宋忆南在死前经历过什么，她分明看到宋忆南身上有伤，可警察却告诉她是坠楼产生的伤。

问题又绕了回来，如果那群学生真的无辜，如果宋忆南真的只是意外坠亡，为什么要遮掩，为什么不答应给宋忆南尸检？

“王校，我说过了，学生害怕负责任，也可能会说谎，一个学生会说谎，一群学生，也会说谎，我不是没有见过……”冯芝灵冷笑了一声，“‘孩子是好孩子，只是调皮了一点’这种话，骗骗学生家长就好了。”

听冯芝灵说出这话，王蔓的表情陡然一变，提高了音量：“冯老师，你不要血口喷人！监控里也明明白白，孩子们的确是分散在实验楼各处在玩耍，就算学生调皮，也不可能去伤害一个孩子！就算没有拍摄到坠楼点……”

“你也说了，‘没有拍摄到坠楼点’，忆南是自己掉下去的，还是被谁推下去的，谁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呢，为什么不敢尸检？”冯芝灵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望向王蔓，“既然你如此笃定，孩子是意外坠亡的，为什么，不敢尸检？”

“你真是！”王蔓恼羞成怒，指着冯芝灵，气得点头，“所以你怀疑是你自己的学生，把你儿子推下去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平时是怎样和学生相处的，才能够有这么恐怖的想法，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把事情闹大，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需要什么好处？”冯芝灵也情绪也上来了，“我儿子都死了，你这破学校能给我什么好处！”

宋伟旗是在凌晨赶到医院的，冯芝灵一个人和校方、警方僵持这么久，看到丈夫到了，才抱住丈夫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从冯芝灵那里了解了情况，宋伟旗也支持给孩子做全面尸检，见现场派出所的民警不表态，他情绪激动就要掏手机打110，嘴里嚷嚷着派出所不管，就让上面的领导来管，可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派出所民警按住夺下手机。

直到这一刻，冯芝灵这才意识到，他们一开始就没得选择，不止是学校，派出所也怕这事情闹大了，比起未成年人坠亡，未成年人犯罪，是更棘手的难题。

11月的最后一天的中午，“潮汐新闻”的微博发布了一条带有“c市树人中学内小学生坠亡”词条的新闻，这条微博在下午三点冲上了热搜，“潮汐新闻”采访了坠亡小学生的母亲——树人中学的数学老师冯芝灵。

采访中，冯芝灵情绪稳定，条理清晰，言行得体，她表示孩子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警方纵容校方冷处理事件，试图掩盖真相，拒绝给孩子尸检，她和丈夫在医院和警方、校方僵持了一晚上，警方多次抢夺他们的手机，阻止他们报警，并要求他们同意当前处理方式后才允许他们离开医院。

他们试图报警向更上级反馈，但因为案件正在处理中，联系他们反馈的始终也是派出所，她对警方失望透顶才联系了媒体，她表示自己没有别的诉求，只希望能够借助媒体发声，可以给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