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集合
常星留一愣，那群孩子像是很早之前就待在那里了，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大块头钢铁模型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吕不遵踩下刹车减速，他倒不是怕把这些孩子撞到，孩子是躲在路边的小卖部里的，只是露了一颗颗脑袋出来，像是结在藤上练成串的葫芦，目光炯炯有神，眼里闪着兴奋。
前面的路逐渐变宽了，小道之后连接着青山镇的路面，连着小道的末端，路面呈现一个漏斗状，越到后面越宽阔，一直到足以两辆车并排通行。
常星留心说这都快进入城镇了，说好的支援呢？
这时候终端的频道亮了，元杉的声音出现在两个人的脑海里：“看到这几个孩子没有，他们会帮你们渡过难关的。”
常星留赶紧扭头，他看到吕不遵也跟着一齐扭头，他们刚刚经过了小卖部，当他们走后，那些藏身在小卖部里的孩子像是潮水般涌了出来，跑到小道上，下了一层台阶站在低洼处，手里一一握着长长的……鞭炮。
常星留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实际上就是如此，那些孩子手里拿着冲天炮、二踢脚还有各类长筒礼花弹，他们要是没有在意迎面开过来的货车就是都是些什么人，反而不亦乐乎地朝着路面点燃了手中的鞭炮，脸上笑开了花，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
砰的一声，礼花弹最先燃放，在最前头的货车车窗上炸开，车窗微微震动，小团的硝烟爆开，弥漫，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确实能把车上的人吓得不轻。
这反倒起了出乎意料的作用，换做是别人兴许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这群人是开过真枪的，礼花弹炸开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有人开枪射击他们，司机下意识地，几乎是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肌肉就先行运作，打起方向盘躲避。
但他们忘了所处的地形，原本就堪堪前行的小道根本容不得拐弯，这一个方向打下去，车头猛地一矮，一头扎进去路边的农田里，车前窗糊上了一层湿润的黏土，车尾的两个轮子空转着，引擎熄火。
后面紧跟着的货车来不及多想，直接撞开了前车的车尾，把那辆车彻底地撞入了农田之中，但这时候它也正好迎上了鞭炮最猛烈的时刻，一瞬间所有的“炮火”齐鸣，带着彩光的爆炸品在车身和窗户上连环炸响，忽然间像是过年一般喜庆。
几枚二踢脚啾的一声直射出去，有几枚甚至射到没有关紧的车窗里头，在驾驶室里炸响，这下惹得司机和其他乘客纷纷跳脚，关紧车窗。车头前弥漫着一团浓重的硝烟，他们连前头也快看不清的，只能连连踩着刹车，整体行进速度慢如龟爬。
“这就是你给我们找的支援？”常星留目瞪口呆，他最不想承认的就是，这土法子居然是贵为神秘组织的元杉他们想出来的。
这就好比皇室贵族举办宴会，里面的上流人士穿着白裙或昂贵西装，线性的礼服衬托着笔挺的身材，颈系珍珠手握玛瑙，举手投足一副贵人之相。但他们用来庆祝的酒品却不是香槟和威士忌，而是人手一只二锅头，走到哪看见一熟人就凑过去拿二锅头的酒瓶头碰头，说一句“哎哟哥俩好啊！”
最可恶的是，不得不说这法子居然还挺凑效的！
“怎么样？这叫‘因地制宜’懂不？我们现在在外省，行事多有不便，你总不能指望用技术部的那些玩意来处理吧？他们捅出来的篓子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惹事端。这些孩子挺不错的，我给他们两百块钱说礼花鞭炮随便买，威力越大越好，射程越远越好，等第一辆车过了使劲射，车上的叔叔们不会介意还会很高兴的……”元杉得意洋洋地说道。
吕不遵的嘴角抽了抽，他很想笑，但是竭力忍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反光镜，忽然把车停住了。
“哦对了。”元杉又说道，“差不多了，记得把那丫头带回来，这家伙可疯了……”
他话还没说完，吕不遵就已经下了车，径直地走向那群玩得正野的孩子之中，把当中一个身形明显超过其他孩子的家伙揪了出来，不由分说就抓着她往回走。
常星留默默地看着他手中的“大孩子”，他刚才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居然没发现她！想必是藏在孩子中间去了，她冲出去的时候比那些孩子还要疯狂，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人还没跑出去手中的礼花管口就冒着轻烟了——第一发礼花弹就是她打出去的。
吕不遵面无表情地打开后车门，把手里的家伙丢了进去，关上门重新坐回驾驶室，发动车子继续向前。
常星留默默地看着后座的松千颖，她手中还握着一管已经打完了的长筒礼花弹，管口的白烟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让人觉得里面随时都会再蹦出一两颗火花来。
他觉得有时候真的摸不清松千颖这个人，她有时候很野，充满个性，却又有贵族般端庄的气质和逼人的眼神，说她像个公主，但她撒起欢来熊孩子都自愧不如。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师姐那些欢腾胡闹的样子了，简直像是只胡乱扑腾的小猫，而这只“小猫”自从被吕不遵丢上车后就安分下来了，除了眼神里有些恋恋不舍地回望那些依然在田间“作战”的孩子们……
常星留默默抚额，心说您是还没玩够么？
车子沿着镇内的道路一路七拐八拐，从小镇的背面绕到了门口处，门口处有一间一层小木屋，屋外有一排木制的台阶，两辆吉普车停在屋前，其中一辆车身上装着各种天线和卫星设备。
孑孓和元杉坐在台阶上大口地喝着所谓的青口啤酒，汉斯坐在离他们稍远的位置，手里捧着一瓶咖啡，随身带着他的论文，需要仔细研究目的地的具体位置。x什么都没喝，站直了望着吕不遵驱车过来的方向，像是一块固化的岩石，脸上的墨镜泛着清冷的光，迟羽生站在他身后，背对着x，抬头看着晴空，像是在发呆。
等到货车出现在道路的末端，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来。虽然是一辆陌生的货车，但他们都很清楚，是吕不遵和常星留他们来了，于是纷纷起身，等着货车开到跟前。
常星留看到这样的画面，那几道目光撞进来，像是撞在他的心头上。心中忽然一动，像是一股暖流从心脏深处挤了出来，在身体内部慢慢地流淌，它流过的地方像是春风般拂绿了江南水岸，一瞬间万花齐放，万紫千红，盛况迷人。
他们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远途旅行，这场旅途中有很多同行的伙伴，有些人先行出发了，有的人姗姗来迟，有的人在路上还要负责拉上一个玩脱了忘记约定时间的家伙。但他们早就约定了一个地方集合，并且都会向那个地方前进，先来的人待在一起打发时间，然后用目光欢迎迟到的同伴，嘴角挂着笑意。
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出现在常星留的人生当中，却让他莫名地感到眼眶一阵湿热，仿佛是他期待了很久的画面。
当你遇到这样的路途时，路上有美丽的风景还有靠谱或者不靠谱的伙伴，你们要走很长的路，一路上风风雨雨艰难险阻，但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你们真的是一起的，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信念。所以你觉得这就对了，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甚至希望这场旅行永远永远不要停止，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车停稳了，松千颖第一个打开车门蹿下去，脸上的孩子气收了起来，恢复撑一副“冷艳师姐”的女王范，在她边上，迟羽生的气质却显得很淡，她淡的像是冬天飘下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稀疏平常，人们往往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反应过来的时候肩头已经落满了雪花，或者说，血花。
“来了。”x平淡地打了一声招呼。
“来了。”吕不遵点了点头，两个人的对话让常星留听着总觉得有种要举行什么仪式的既视感。
当然这是在外面，私底下这两个人的关系据吕不遵本人透露，可以互相剥小龙虾给对方的那种程度。
常星留一脸疲倦，他走到元杉面前，特别想吐槽他的办事手段，可走到近处又觉得累的不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元杉忽然丢过来一样东西，常星留接到怀里，是一瓶青口啤酒，居然还是热乎的。
“辛苦了，喝酒提提神，路还长呢。”元杉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他的酒意似乎在一霎那就醒了，本来还是个迷糊的醉汉，下一秒就成了精神的青年人，目光炯炯有神。
所有人都默默地上车，吕不遵、x、松千颖和迟羽生钻进第一辆吉普之中，元杉、孑孓、汉斯钻入了那辆天线繁多的吉普之中，就常星留一个人还站在台阶前。
“上车啊！发什么愣？”x探出车头说道。
“我这才刚到就要走啊？”常星留手中的啤酒都还没把手心捂热乎呢。
“谁让你迟到的？”
“那我……上哪个车啊？”常星留问道。
“你是行动组的，自然和我们一辆车。”x说道。
这时候元杉忽然跑下车来，一把拽过常星留就往他那辆车上拖，还冲着x做鬼脸：“不给！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了！”
“幼稚！”x缩回车内，嘴角勾着隐约可见的弧度，发动了车子。
两辆吉普无声无息地滑出了青山镇，石刻的牌匾被远远地留在了身后，青山镇只不过是一处停息的站台，在他们的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