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匈奴奇士录》（19）

第七十二章《匈奴奇士录》（19）  勃阑迦至多洛支珂，焕然如别世界。众悉从事锻冶，黑烟如云，自冶厂烟突而出，亭亭上浮，邪许欢呼之声，不绝于耳，凡事皆有生气。亚陀良家人见新客至，迎待极欢。摩那塞有孪生女弟，即名安娜。勃阑迦一见如故，不待为介，即抱而作礼，互相谛视，不觉热泪皆下，几不能见。勃阑迦惊且异，初意其人必颜色憔悴，惨澹不欢。今乃见一好女子，素颜赪颊，金发青眸，目光晶莹不见有泪痕悲色。家中妇人有吕贝迦，为贝多尔德妻，及巴尔那波思之妇苏珊那，各有子女数众。是日乃开大宴堂中，为归客及新人贺。苏珊那司治酒食，技甚精善，且摒挡奔走，为众客备馔，一一分布，绝无倦色。长兄家室皆持斋，不食肉腥，惟饮牛羊湩乳及鸡卵酥酪之属。坐中有医师曰威勒纳支，则斋尤谨，通岁菜食，此外惟茹蜜糖一品，亦为生物所出者耳。亚伦并勃阑迦坐，别置大蒜一皿，乃取少许进勃阑迦，且睐其目笑曰，“吾得啖此终生，君则惟十一礼拜耳。”勃阑迦知言者之意。盖什克勒之地，士女相悦，虽已订约，而各相爱敬，礼至严正，逮合卺后，始亲吻也。安娜恐客羞涩，亟助之曰，“亚伦，若言缪，期岂若是长耶？”亚伦曰，“然则计之何如？明日当告长老，谓吾家女弟勃阑迦欲来归宗，律宜宣告。越二礼拜，乃更申前请。继行离婚仪式，又越六礼拜。共八礼拜。其后三发合昏质示，则每礼拜日布之。故总得十一礼拜。安娜勿躁，更越七十七日夜，吾侪新客，即为若伴矣。”安娜又抱勃阑迦，意甚亲爱。勃阑迦闻亚伦直言，亦不羞缩，但笑曰，“然吾欲于七十七日之上，更益五数。”亚伦安娜皆曰，“此何也？”勃阑迦曰，“以吾明日且白不长老，待次礼拜方往耳。未届是时，吾尚不能言愿属此宗否也。”亚伦以勃阑迦言坦白无隐，乃大悦，极意称之。

勃阑迦既见安娜，不久即相爱恋，结为挚友，共居一室中。勃阑迦因请之安娜，得尽阅其所有书物手泽记念之属，以及所作绘画。盖安娜亦画师，如其兄也。一日偶检室内，忽有所睹，遽惊却，如遇蝮啮物。盖男子小影，作椭圆形，其貌逼真，重以画师意匠，益复美妙，非挚爱所注，不能成此。图中目光朗然，口湛微笑，神情傲岸，而丰采甚都，盖跋陀尔弁耶民之象耳。勃阑迦如逢不若，宛大厉逐人，既登乐园，犹相追迹，来扰清福者。安娜察其颜色，叹息曰，“宁摩那塞已为君言之耶？”勃阑迦曰，“吾素审其人，言次不觉变声，莫能隐其恨恶。”安娜力握其手，婉请之曰，“君如知斯人有为不义者，幸勿语我。”勃阑迦意为动，乃曰，“君爱之尚未释耶？”安娜颓然据榻，掩面泣曰，“彼杀我矣。彼人所为，都非男子所当出，然吾终不恨之。吾侪固能曰吾昨日爱汝，明日当恨汝矣，或亦能践其言。见诸实事，特使中心实感此念，则不可得耳。”勃阑迦无可对，惟曰，“哀哉吾安娜也。”安娜曰，“吾亦知彼人不义。是间女伴，多来告语，冀以药我。第此何济者，疢疾之人，非言辞所能愈。世有妇人见男子长往，莫不怀思，希其复返。虽其人飘浪两间，莫知所极，山川为阻，而终不能隔眷慕之心，使不能及也。”勃阑迦自语曰，“若其地轴修长，为君沮阂者，犹善耳。”安娜以手支头曰，“君言诚。世界虽广，然其沮隔两心，犹不逮倾城人面之为巨障。大地犹可通，顾处此难哉。”勃阑迦起与并坐曰，“使阻君之合，仅此一端者？”言未已，安娜急遮之曰，“然然，吾知之。天地冥明，悉为间隔。义法宗信爱国之旨，分我二人，使永判散。彼今何在？吾不能往就之。第终有一日，彼将自来就我耳。”勃阑迦曰，“君信此意耶？”安娜曰，“信之。特非自意将来得以复合，惟知彼人虽入歧途，然有日必复循旧路，止吾家门次，丧败凌夷，举世弃绝，乃重返故园，来求庇护。尔日众心离背，莫或怜之。而是中仅有一人，脉脉寸心，乃犹为彼动耳。”言已下榻屹立，颜色爗然，神情激越。世果有仙山神女，乃爱及凶魔者耶？安娜又指小影，外附青藤者，语勃阑迦曰，“试视吾室此图，即知吾家之爱，其永久无渝为何若。家中伯仲，莫不恨之刻骨，顾终赦画象，不斥去之，知吾尚爱其人，任悬室中，亦不以昏事见语。彼辈知吾爱甚深，且敬之也。今乞君幸容此图，倘或迕君，辟之弗视可耳？”而勃阑迦时已弗恨。安娜忽欣然曰，“今将使君弗复见吾泪痕，毋以一人向隅，致败阖家清兴。吾性愉乐，顺世寡忧，故今亦不愿以蕉萃之容儿客。盍一临镜，吾红颜故如君也。”遂引勃阑迦对镜并照，如争颜色，已而曰，“君诚欢乐，后且益欢。摩那塞能为君转人间为天上也。倘他日知其心曲能如我，当信之矣。”勃阑迦闻之微笑。而安娜意甚诚，又曰，“君此时或不见信，第曾见其憾者当前，盛怒之发，乃作何状耶？”勃阑迦曰，“然。”安娜曰，“其状若何？”勃阑迦曰，“额有赤痕二处隐起。”安娜曰，“然后更奈何？”勃阑迦曰，“目光煜然，面转如铁石，胸臆坌息，力自克制，渐乃镇定，容色皆复，笑言平静如常矣。”安娜曰，“然。第君犹未见其真怒时也，吾尝一见之。则以只手攫人，力掷之地，至不能起。又暴怒而言，闻众皆自辟易。且善诸兵，莫与之敌。君乃未之知耶。”勃阑迦惊曰，“然，吾未之知也。”安娜曰，“然则听之。曩者吾事发难，家人皆怒，兄弟誓他日相见，必杀此伧，而摩那塞独弗声。吾闻诸兄语，亦遂置之，不相劝沮。盖知欲得罪人，固非不当。特又知众虽明誓，而必不以是跋涉物色其人，因而致之。多洛支珂村人素安其居，鲜出脱阑锡尔跋边境一步，他更无能诱之远行，使趣维也纳暨罗马故都者。独摩那塞正拟去国，与仇人共处一城，同治一事，必且相遇。彼纵不言，而吾则知其意。时尚被礼衣，径造其室，乃见方理旅囊，取短铳二支，将纳之，其一尚在手中。吾前挽其颈，且乞之曰，‘摩那塞许我，勿杀彼人，否者幸并杀我。幸若允赦彼人之命也。’摩那塞视我，目光如炬，君所言额上赤痕亦现，面目森冷，如象石然，胸臆坌息，力与魔性角，而铳为两手所握，其管屈曲如蜡炬。吾惊异且呼曰，‘摩那塞视之，若不能以此发弹矣。赦之，勿杀彼人。’吾兄乃抱持我，且引手指天曰，‘安娜，吾以若故，当弗杀彼，惟纵之活耳。’勃阑迦闻言，恍如睹摩那塞尔时情状。盖此孪生兄弟，天性相通，互弥其缺。故欲知一人情性，必当先知其他。勃阑迦曩闻摩那塞力遏施报，甚以为异，意或出自教宗，逮今乃知孰庇逃人，脱其万死也。盖一女子之心，深情宛转，抵死方已，故能回摩那塞之意，力守其诫，如神旨也。自是遂亦益重摩那塞为人，备极爱敬。

勃阑迦定居而后，觉百事皆新，今昔滋异。前在迦勒里邸时，闭户孤居，少与世事。偶或外出，则所见无非诡谲欺凌，浇漓伪恶之事。今宁新居，家人和乐，共聚一堂，同案而食，分功而事，人有所得，悉归诸公，忧乐休戚亦共之。故勃阑迦虽初至，而众观之如姊妹，使分事劳作，勃阑迦不避艰苦，力欲任重，顾家人弗许，惟量其力所及，使之理家。授巨籍一册，司载出纳及经纪度支之事。劳作既六日，乃遇礼拜。勃阑迦翘望已久，欲一瞻多洛支珂教会及礼拜之仪。会堂制甚朴素，四面皆粉墙，承尘亦白色，不施离饰。堂中满设坐席，有说教台立其中央，前则为村会之案。会众入门，男女妇孺各有别户。少年先进，聚室之一隅。继以长者，为男子之已有室家者，相序以齿，面台而坐。左则村中名家居之，亚陀良氏为首。勃阑迦时乃始见村民盛装，其服色特异，兼匈加利日耳曼两国之风，为其独有。男子缁衣，前饰羔羊之毳，用红玉紫石英之属为扣，下承以银衣，内衬裆一袭，制以美革，施金银锦绣，束绛色革带，其阔如掌，两侧皆嵌五采革绦，上更披重裘，亦绣缀甚华，崇领狐皮为里，有银当胸为钮，两襟之上，别有金扣六行饰之。衣制极华靡，而人莫以为嫌，盖披衣之人，自以劳力得之者也。男子坐后，妇人继进。其衣尤美好，锦袍素色，上加褧衣，绣饰裈缘，皆极精巧，丝巾织带，曳长裙，垂袘密叠，冠玄巾素幂，风致娟然，优美丽华，为世鲜见，使巴黎女郎见之，且赧然自愧弗如。末为少女，自第四门入，坐妇人之后。尔时儿童亦来，浩然群集，皆玉雪可念，如摩列洛氏所绘天使图也。多洛支珂会堂，简朴无可称道，所足自夸者，独其民耳。人入罗马圣寺，见四壁皆古意太利绘画，称世绝作，而教徒蓝缕零落极矣。今多洛支珂庙壁虽裸，然其生气融然，民有喜色。盖是间本无需金石刻镂珠玉之属，为之附丽，即其居民善美，已足为之藻饰矣。开会后少作颂祷，主教遂登台，为众陈说，如爱国和群励勤福善及神慈无限诸题。主教谓耶稣为天之爱子，所当矜式，顾未尝执持狭义，必摈旁门于救度之外。勃阑迦俟礼毕，进白主教，欲归此宗，以亚伦为证。主教受请，命更越二礼拜，熟思其事，意如无变，届时更来关白。勃阑迦退而叹曰，“二礼拜后，须更历六礼拜为离昏仪式耶？”亚伦闻之亟进曰，“然有他法可节其期。吾侪法律，凡离昏公案，须其人为脱阑锡尔跋居民，或有土地者，乃能立决。君苟能从此例。惟待下次会时，一行陈请，此案已为罗马法皇所许，必得立可。然后更请再婚，便无所阻。故君宜速决在多洛支珂购一地也。”勃阑迦曰，“君思吾资足以购矿山乎？”亚伦曰，“君信欲得其一耶？”勃阑迦曰，“然，聊当吾嫁奁耳。摩那塞曾云将别图生计，为矿人也。”亚伦曰，“甚善。吾侪当购一矿，即以君名称之，不患异日不为玉山也。”是日约即定。及夕乃张大宴，以告其成。盖匈加利一神宗徒，与英国清教之士，有甚异者一事，即礼拜之日。在英国戒警极严，视若戒期。而匈加利人则欢笑嬉游，正极自繇之日。多洛支珂居民于是日之夕，多事会谒，或聚而舞蹈，和以伋百希人之乐。及闻晚钟始散，归就夕餐，饭店酒家，村中所未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