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现代日本杂文集》(26) - 民国大师周作人译文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三百三十六章《现代日本杂文集》(26)

第三百三十六章《现代日本杂文集》(26)  瞎子做梦(桂文乐)

俗语说,瞎子做梦,不见人形;聋子做梦,不闻人声。说到这里,从中年时代耳目失了自由的人,据说比常人还加倍的做梦,或者是这样的也未可知。因为以前是曾经听见过,也曾经看见过的,所以这样说是有理由的。

平常点着拐棒走路,样子有点可怜相,看去也还顺眼,若是像女字组打架的按摩徒弟那样,肩上抗着拐棒,鼻子里哼着什么“八个山下呀”,那才真是讨厌的样子了。

可是,据说什么心眼,用心的眼目看着,所以比较的不大会有什么错差。

妻哦呀,你回来啦!比从前所预料的,回来得早的很多,可见在横滨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吧。

(在右膝上轻放着的两手中,将左手略一按坐席,闭上了两眼。)

瞎子啊,真是出于意外。夜里呀,(略为显得呼吸急促,)一直很晚的走着做生意,全然没有人叫治疗。因为太是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便断了念头,走回家来了。

妻你简直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并不是说哪里景气好,哪里景气不好,乃是世上一起景气不好。再说景气也会得好起来吧,又是没有法子,所以这边也一点点劳动着的。(说着话一看丈夫的脸色,差不多只在嘴里说。)阿呀!脸色似乎不很好,你不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么?或者去买点什么药来吧?还是,去请医者来一下么?

瞎子什么,用不着这么着急。……我是从横滨呀,走了回来的,所以疲倦了就是了。

妻(惊愕,)什么呀?从横浜走了回来的人哪里有呀!无论怎么样,你只为了一点儿的火车费么?梅喜爷,你同金爷打了架了吧?不,一定是打了架了!你是怕多说了话,要叫我着急,所以是隐瞒着的吧?(再看他时,是淌着眼泪。)怎么了?怎么了呀?梅喜爷。

(两手放在膝上,暂时继续啜泣着。)

妻你呀,如果有什么要哭的委屈事情的话,这不是一生配合的老婆么,你得说给我听呀!喂,梅喜爷!

(右手按着坐席,略为向前伸出去的样子。)

瞎子阿竹,我觉得这样懊心的事情,真是不曾有过。(踌躇不决的样子,)刚才说过那么样,一直很晚的走着做生意,可是全然没有人叫治疗,所以没钱拿回家去吧?饭钱都没法交吧?那时那阿金这家伙,(发怒的声调,)说在这不景气的当儿,这贼瞎子还跑来白吃!(这回带泪的低声,)在这不景气的当儿,这贼瞎子还跑来白吃!在筷子一上一下的时候,声声口口叫我做贼瞎子!我觉得懊心,懊心的了不得。真想奔过去咬那家伙的喉管哩!可是这么的做,那么倒转过来还是我这边吃亏,因为懊心索性去给他在门口上吊,吊死了也罢,……(略停,)如果你听到了我死的消息,我想你一定是很悲苦的。(抽着鼻涕,用颤抖的声音说。)一面打听着不认得的道路,(发怒的声调,)从横滨走了回来了!这也是因为我的眼睛不方便,人家所以那么样的欺侮的。……凡人是,凡人只要一心,说是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所以我想到茅场町的药师老爷那里去,拼命的归依信仰,即使是一只眼睛也好吧,即使是一只眼睛也好,靠了法力,去请求给它医好。因此一面打听着不认得的道路,从横滨走了回来的呀。

妻我想这模样总之有点奇怪,一定是那么闹了吧。可是,梅喜爷,你也不是想得有点不对么?就是金爷,如果真是不相干的外人,他也不会得说出这种傻话来。现在因为亲兄弟之间没有什么客气,所以金爷说了那么的话,即使如此你也不必一一介意,满脸通红的生气,可不是显得小器了么?

瞎子(气愤的,)别,别,别说玩话!(喘吁吁的,)你是呀,你是怕把阿金和我的兄弟感情弄坏,所以这么说了,想给我们调停。可是阿金那家伙,那简直不是人嘛!我也是这回,这回才真看愣了。那么薄情的家伙再也没有呀。你好好的想看吧。那家伙小时候,是我给养大的呀!简直是我给养大的。无论如何,我也总是阿哥呀!你看怎么样?抓住了这个阿哥,叫你贼,贼,贼瞎子的人。(口气加强,)世上会得有么!

妻啊,那末这是我不对了。对了阿哥不能说那么样的话的。那末,现在那末,这样办吧?我也来拼命的归依信仰,即使缩短了我的寿命也好,要医好你的眼睛,我去这样的信仰,怎么样?生气也不是办法呀。你也疲倦了吧,怎么样?我来给你铺好了床,还是且来休息吧!

老婆给铺好了床,他就躺了下去,可是因为动了肝火,一时不能睡着。不久那日里的疲倦都出来了吧,迷迷胡胡的睡了。到得天亮,就拄着拐棒,从马道的家里走了出去了。

到茅场町的药师菩萨那里,三七二十一日每日去参拜,正当许愿期满的当日。(右手提着折扇,扇柄向下,当作拐棒点着。这杖的笃地笃地在膝前从左至右,画作椭圆形小圈,点着过去。左手手指稍为张开,按住前胸下部。表示到了的意思,轻翻白眼,用左手按着扇柄,横放在膝前,再用两手一按,确知扇的位置之后,将两手轻轻的安放在那上面。)

瞎子嗨,药师老爷,我是梅喜呀!今天是满愿的日子了。您不会得忘记了的吧?(窥探着,略停。)药师老爷,我的眼睛是医不好了的么?(低着头,)香钱可是献上了不少了。啊,不,不行吧?……嗨,好的!我断念了!因为我断念了,请你干脆的,一下子,(哭声,)把我杀了吧!喴,(大声,)一下子把我杀了吧!

商人喴,那不是梅喜么?喴,什么事呀,那么大呼小叫的?喴,喴,梅喜!(两手相打作声,表示在拍他的肩膀。)

瞎子(两手拄在前面,)嗨!(张开眼睛,)是哪一位呀?

商人什么哪一……?喴,梅喜,你眼睛亮了!

瞎子嗨!(一下子闭了两眼,两手掌并合向内,表示惊愕的意思,随后张开眼睛,不觉将两手摊开,比较来看。)啊,眼睛亮了!(惊喜。)唉,眼睛亮了。可是,你是哪一位呀?

商人我是马道的上总屋呀。

瞎子啊,你是上总屋的老爷么?你原来是这样的嘴脸么?

商人什么,说这样的嘴脸,——可是,这真是奇怪的事情!听说你的那老婆阿竹,情愿缩短了自己的寿命,也要给你医好你的眼睛,那么拼命的虔诚信仰,可见夫妇的一念通于神明。在这以后你的信仰可是也不要懈惰呀!

瞎子谢谢你的金言,老爷。问一句不相干的事,你现在要往哪里去呀?

商人呃,我么,刚才到八丁堀去办点事情,走到这里,以前我家里生了眼病,从这位药师老爷得了很大好处,所以顺便,说顺便虽然有点对不起,已经到了这里,便来朝拜一下。现在我是要回家去了。

瞎子那末,老爷,虽然是对不起,请你把我一起带了去吧。

商人别说这种怪话了。在眼睛不方便的时候,虽然可以说请给拉了手带走吧,现在你不是眼睛亮了么?大可以不必再要借别人的手,只管一个人摔着两手,走回去就行了嘛。

瞎子不,那可是不成。在眼睛不方便的时候,没有人同在一起,倒也可以,但是眼睛亮了,心里一觉得高兴,那时哪里是哪里,便都弄不清楚了,……

商人呵,你说得对。也有那么样的事,也正难说。那末我就给你带了去吧。

瞎子嗨,老爷,且等一会吧。——(两手合掌,)药师老爷,这个恩惠我决不忘记。阿竹改天再来道谢吧。真真多谢了!(忽然举头看着前面,)是什么呀,老爷,那个大的东西?

商人那是人家捐献的灯笼呀。

瞎子啊,是么?是很大的东西!嗨,那末我陪你走吧。(点着拐棒,左手放在胸前。)啊,我是呀,高兴的高兴的了不得,想早点回家去,给家里的阿竹……

商人喴,本来什么都没有关系,可是,梅喜,眼睛开着,还点着拐棒,那很有点可笑呀!

瞎子嗨,眼睛……(忽然觉醒,细细看着扇子,)啊,可不是么?很久的期间因为弄惯了。(略停,)可是,虽是在老爷面前,这根拐棒呀,(?着眼睛,两手拿扇向上举起,像是礼拜模样,哭声说,)多年承它照应,也不要忘记它,拿回去在家里供奉起来吧。嗨,那末,(右手拿起棒来,夹在左胁下,左手仍旧按住胸前,)我陪你走吧。现在走回家去,阿竹看了我这样子,她要多么喜欢呀。这条路,这条路一直下去,……呀!(两手从上一推,显出躲避的形状,?着眼睛,)唉,吓了一跳!老爷,那是什么呀?

商人那个,是人力车呀。

瞎子啊,是么?在我们小时候,(右手捏着扇子的上部,左手捏着下部,抱在胸前,表出不胜感慨的样子,夸张的摇一下头,)不曾有那样的东西!……坐着的好像是个女人吧?

商人那是艺妓呀。

瞎子啊,是么?我虽然是不大懂得,好像是漂亮的女人?

商人漂亮的女人,你说!那正是在东京叫作某人,是屈指可数的艺妓嘛!

瞎子呃,问一句不相干的话,刚才那艺妓和我们的阿竹,哪个是漂亮的女人呢?

商人喴,别说那么的怪话了!那岂不是估量着也就可以知道的事情么?

瞎子那末是这样的么?我们的阿竹,……

商人别再问这种事情了!你不是估量着也就可以知道了的么?

瞎子那末,这是这样么?(着急,)我们的阿竹比起来要差些么?

商人喴,你不要那么涎着脸说话呀!刚才那艺妓是,在东京叫作某人,是屈指可数的艺妓嘛。你们家的阿竹呢,……别说了吧,这种问话。

瞎子不,请你不要止住。怎么样,我们的阿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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