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现代日本杂文集》（25）
第三百三十五章《现代日本杂文集》（25） 新村的说明及会则
新村的说明
甲我很愿意领教关于新村的种种事情。
乙请你问罢。只要我能够回答的，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甲请问组织新村的目的在什么地方呢？
乙我们组织新村的理由多着呢。三四个理由并作一起激发起来，便成了这件事业了。
甲这几个理由，倘你有工夫，请你逐渐讲给我听罢。
乙尽我所能说的，说给你听罢，不过能否尽情说出，一点没有遗漏，可是不能知道。姑且尽能说的说罢。第一，我们生在现今的世上，总感着不安。觉得照现在情形不会长久支持下去。现在世间，不公平不合理的事真多，因此不能过人间的生活的人，也就极多了。
甲不能过人间的生活，这话怎讲呢？
乙这便是说不能顾得健康自由寿命的生活，因为想得衣食住，苦了一生的生活。明知要成肺病，为求食的缘故，不得不劳动，已经成了肺病，为求食的缘故，还不能不继续劳动，依了人家的指挥从早晨直做到晚，没有自己的工夫的人，由这种种的人。现今世间的文明，才能成立。这等人，可是我们不能说他们所过的是人间的生活。
甲那是很对的。这样是不是想救他们么？
乙请你略等一等。依着话的顺序，还有想先讲的话呢。
甲请你说下去。
乙我们想，人而不能过人间的生活，是错误的。这错误从何而起的呢？大约有种种的缘由。把我们的意见简单说来，这全是因为他们不明白人类应该互助生活，反迷信自己不取得便宜，便是受损的缘故。所以心想他人的不幸，应该永远忍受，只要自己幸福便好，他人的不幸，只在陪衬出他自己的幸福，算是有点用处。就是更好的人，无论怎样忧虑，因为不幸的人太多了，什么事都做不来。任你怎样的觉得可怜，因为自己无力，没有法子。使他人不幸，固然不愿意，但见了他人的不幸，除却装作不看见以外，也没有法子。而且他们比表面所看见的情形，实际上还要幸福一点，他们也有喜悦的事。这样想着，断念罢了，觉得此外也别无方法了。
甲可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么？你想能够救这类的人么？
乙也并不这么想，但是我们想从他们的不幸的原因，——便是现在的不合理的生活，——逃出来，去过那更合理的生活。在现今的世上，他人的穷困，是富人的幸福，他人没有饭吃，便是富人的优胜的地方。穷人的怨恨，却也就在这里。轻蔑与憎恶，在底里争斗着。这也是当然的事。如没有穷人，就没有工人，也没有男女的用人了。富人不能袖手不动了。奉承金钱的人也没有了，屋就没人造，火车也不走了。现在的世界，是以有贫富之差而存在的。在不德傲慢，不将人当人的根性，对于他人的幸福的嫉妒怨恨憎恶的上面，筑成了现在的世界。这件事无论表面上怎样装饰，照现在的情形下去，是不会消灭的，而且不会消灭，也是当然的。两方面都是杀气腾腾。只有势力的争斗，压制与反抗。一方面的力缓和一点，反对的一方面就抬起头来了。用了什么慈善主义，想来调停，是无望的了。迫压的力因此不会缓和，被迫压的也更加悲惨，更起了反感，更是互相憎恶，同胞的感情都消灭了，变了不共戴天之仇了，做了在下的与党，便成了在上的敌，做了在上的与党，便成了在下的敌。可是大家遇见，却多是很好的人，这虽然也有例外，你想这个情形是正当的么？
甲但是恐怕没有法子罢。
乙我们不是这样想。两方面都没有错误，两方面都是人，设使换了位置，他们都是照样做的，并且除照样做以外，也没有别的法子。错误的地方，全在两者的关系上面。两者的关系，是不正的。我们想离开这不正，去过互相关系的人间的生活。我们想改正别人的不正不合理的生活，使大家都能幸福的过人间的生活，但第一须先使自己能实行这种生活，用事实来证明，虽在现今的世上，也可有这样幸福的生活，只要愿意，便可以随意加入的。
甲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呢？
乙这便是互助的生活，不使他人不幸，自己也可以幸福，不但如此，他人如不幸，自己也不能幸福，他人如不得，自己也不能利益的生活。
甲请你更明白说给我听。
乙简单的说，就是想同一家的兄弟似的生活。虽然兄弟之中还不免有财产的争夺，也有感情很坏的兄弟，我们是说想同和好的兄弟一般的过亲善互助的生活。
甲这样的事做得到么？
乙在真正知道应该这样做的人，便可以做到，我们要不是一心一德的劳动，不能幸福的生活过去。一个人害了病，大家都不幸，一个人不舒服，大家都不舒服，一个人不愉快，大家都不愉快。所以自己想过愉快舒畅的日子，除了大家亲善，互相帮助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你知道协力做事的快乐么？这种快乐，断不是用钱雇人做事的所能得到的。我们想尝这种快乐，这便是我们要组织新村的一个重大的理由。
甲这样能够好好的成功，原是很好。
乙那不消说，可以成功的。真正知道这道理的人，又都安置在最适于知道这道理的地位，如不好好的成功，反不自然了。
甲安置在最适的地位，是怎样讲呢？
乙这便是新村的第一个特色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我想明白的讲一讲。我们首先置自己于不协力工作则不得食的地位。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保障我们的生活的人。我们只能靠了仅能买到的一定的土地，同大家拿出来的些少金钱，来营我们的生活。我们如不协力互助，缺食之忧，就在目前，因为不愿意缺食，那么除了互助劳动之外，更没有法子了。因为谁都不是主人，谁也不是用人，所以自己独自偷懒，是不行的。大家原来都是自愿劳动的人，但事实上，也非劳动不可。所以无论怎样辛苦，愈是辛苦，便愈是互相帮助而劳动。最肯劳动的人，大家都感谢他，这原是当然的，因为利益是大家的，不是个人的，所以每值工作成功的时候，都彼此相祝，彼此欢喜。“好呵”，“巧妙呵”，“能干呵”，这样说着互相欢喜的快乐，正是我们所能得的清净的喜悦了。就是为这个喜悦的缘故，也可以很高兴的劳动了。知道这喜悦的味的人，才真正感到生活的有意义的事。我们为村而劳动，这劳动的理由，很是明了。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村，——倘允许我这样说，也即是为了人类。
甲怎么说为人类呢？
乙自己知道，并且使人知道只有协力才能得来的真正的喜悦，这便是为人类了，使人知道，他人的幸福是自己的幸福，他人的利益是自己的利益，他人的穷困是自己的穷困，一方面自己的幸福也便是他人的幸福，自己的利益是他人的利益，自己的穷困是他人的穷困，这样的生活实际存在，而且是正当的生活，——这事也是为人类了。知道人应如何互助，能够过美的生活，这在人类是幸福的事，知道不必同现在一样，因为要无理的赚钱，或夺同业的工作，强迫他人劳动，用各种恶辣的手段，也可以平和的幸福的生活，而且这件事也只靠协力互助，自然平等的成就的，——知道这一件事，在人类也当然是喜悦的事。我们想先以人的资格，尝这个喜悦，又使大家知道，人就是这样，也可以生活，不但如此，要是这样才能真正很欢喜安心的生活下去。这又是我们组织新村的一个理由。
甲这样说，是人类应该协力的生活。又是这样才真能安心喜悦的生活，你们根据了这个信仰，所以组织新村的了。
乙是的。
甲这样，生存竞争是可以没有了？
乙在我们同伴中间，当然可以没有。
甲照你们的主义上说来，生存竞争是错的了。
乙我想至少在人间同类中间，总是不应有的。
甲那么人类还会进步么？
乙不消说，是会进步的。大家一样的劳动，劳动问题成了重大的问题，成了万人共通的问题了。并且生活问题，其他健康，幸福，便利种种的事情，都渐渐变成切实的问题，因此人类便不会不进步。怎样可以推倒对手呢，这样的事是可以不必想了，但是我们自己怎样才能更幸福的生活呢，这种问题愈变了切实了。因此人类真正的进步了。真正为人类劳动了的人，这才真正受人的感谢了。
甲可是在人间的生活里，如不作不能做的劳动，文明恐怕不会进步罢？
乙在人间的生活里，如还有无论怎样都不能做的劳动，那种劳动便是人类的敌，我们不愿使人类去做这样的劳动，万一这样的劳动是万人所必要的，我们可以诉诸人道，募集愿意做这劳动的人。倘若有人肯出来，这人便是有荣誉的人。大家都感谢他，当他做了工回来的时候，真心的慰问他的劳苦，称扬他的名誉。“承你尽力，谢谢你。”这样的受真心的感谢，也是一件喜悦，假使没有这勇士出来，就用拈阄的法子，公平的派大家轮流去做，而且务求不损健康，这也是正当的。
甲这样说来，要是这样的社会成立之后，矿工也成了体面的人了。
乙自然如此。最后的晚餐的时候，耶稣给弟子洗脚，我们读到那里，差不多要落下眼泪来。做奴隶的人，任是天天给主人洗脚，也没有什么可以赏赞，这是精神不同的缘故。这样的社会成立了的时候，自己愿意去做矿工的人，当然以别一种精神，与现今的矿工不同的精神，钻下地底去。从土里面为人类取出必要的宝物来，那真是可以赏赞的事。
甲那么，你们做不做矿工呢？
乙最初并没有做矿工的必要。我们还没有矿山，也没有这许多金钱，也并不想做现今的工人。可是我们的精神普及了全世界的时候，也是要做的。
甲这样的时候会来的么？
乙总有来的一日罢。不过什么时候，可不能知道罢了。不管这个日子来不来，我们总打算喜悦的过我们的生活，而且只有这生活是正当的这个信念，也总不失却。与我们同一信念的人，逐渐增加，我们感受很大的欢喜。因了同伴的增加，新村也就渐渐生长起来。
甲同伴怎样的增加呢？
乙我们凭了宣传自己的确信，又勉力依着确信而生活的事实，自然能够求得同志。强制他人的事，不消说是没有的，同志也以自己愿意加入的热心家为限。
甲无论那个热心家，都可以在村里居住么？
乙想这样辦。但这总要等到衣食住的预备有一部完具了，只要一起劳动，便可以不愁缺乏，可以过得人间的生活了，等到这件事明白之后，才能容纳他们的入村。倘若草率的让人加入，那时住的屋也没有，耕种的土地也没有，又没有工作可做，反是很为难的。想加入的人先来声明，村里的人商议过了，相信让这人入村，不会害了村的生长。反可以助成生长的，那时便请他加入。这人倘若无论等了几时，总是真心的希望加入，村里的人也就都真心的希望他加入。因了两方的努力，加入了两方都安心的时候到来，我们便想请他加入。总之同志的人真是希望来共同生活，我们也竭力的使他能够加入的。这样能够做到，村里的人渐渐增加了，村里事业的真正效果，便自然显出来了。这一点是难的地方，可也同时是愉快的地方，因为得到真正的同伴的那一种喜悦，又是特别深大的。我们组织新村的又一个理由，也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