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9) - 民国大师周作人译文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百七十八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9)

第二百七十八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9)  我的姑母

[波阑]科诺布涅支加

“但是,姑母!”

“但是,亲爱的友利阿,不要无端的使我发怒。而且第一……淑耳加,去!……不要不绝的亲我的手。”

“但你的手好像专为给人亲吻而造的,”我说,仍然不放伊的右手,一面还想去抓住伊的左手,伊却将他藏到衣服的褶叠里去了。

“阿,怎样的手指!好像是用白糖做的!而且,姑母,这真是,……阿,颊上怎样美丽的绯红!”

“去罢,去罢,我的亲爱的!你这样说,可不羞罢!”

“什么?我为什么应该羞呢?这岂非都是真的么?”我这样说,似乎很从容,其实我正窘极了,立在我的姑母——君士但左普勒微支姑娘,那所极高极狭极白的房屋的主人——的面前,在伊小小的有迷迭香气的客室里。墙壁的处女的白色,与窗前茂生的小树的绿叶很美丽的反映着。旧式的家具,上面罩着白布,挺直的站在墙边;坚硬而且不殷勤的小椅子,我刚才坐过一会,仿佛因了我的亲密,正抱着怒气。

君士但左姑娘,大约四十岁,身瘦长而且直,穿着黑衣,优雅苍白的面貌,梳得很平滑的暗色的头发,中间约略闪着银丝,很像女王模样。

在这时候,伊端正挺直的坐在硬而且高的椅子上,在伊苍白的两颊上,现出烦躁与迷惑的红晕。淑耳加和芬加在伊的脚边跳跃而且叫唤;铺着蓝色围巾的一个筐子里,睡着那银毛的巴夫支亚。还有最是顽劣,和我始终为敌的提安加,在风琴脚下咕噜着说。

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幽郁。我刚才得到初次的有利的工作,我,——新毕业的一个技师。我不得不远行,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安置我的亚奴耳加,我同伊一年前才结婚的。

暂时沉默接续着,仿佛豫言没有什么好事。我只好决计再开攻击了。

“姑母,怎样呢?”我用了最甜美的声音追问。

伊不耐烦的耸肩,答道,“怎样?没有什么。”

“但是,姑母,你知道我不得不去,因为倘若我辞了这公司的契约,我将失却很大的利益和好主顾了。你不答应我这样一件小事么?”

“好一件小事,”伊叫道,“收留人家年青的妻子在家里过四个礼拜。”

“不必四个礼拜,不。或者三个,或者两个,都难说的。我将赶忙走去,连夜的工作,想可以早点回来。我真是想念着……”

“阿,是呵,我知道这个。”伊说,从那硬椅子的高处望着我,又轻蔑的紧闭了伊狭小的上唇。

我故意做出并没有领会伊对于我的夫妇想念的轻蔑的模样,竭力请求道:——

“姑母,请你体察。我能将我的小鸟儿独自抛下么?伊在这里没有母亲,也没有亲戚。……伊将烦恼,想念,哭泣。而且在这个状态……”

闪电在老姑娘的面上飒的走过了。伊跳下椅子,略侧着头,用伊的白而且细的手指,点着我的胸前。淑耳加,芬加与提安加见了他们主母的攻击的态度,都大声叫着直奔向我。巴夫支亚睡着,喃喃的说。

“是呵,是呵,在这个状态!”普勒微支姑娘用了得胜的声调说,仿佛法官能够从犯人得了招供一般,“在这个状态!这是你自己的话呵。我是决不……淑耳加去,芬加静静的卧着!……但是你自己说起来的。……提安加不要吵闹!……我终于不能不向你张开眼睛了。我的亲爱的,你是不是还当我是小孩子么?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在这个状态之后是怎样么?阿,我的亲爱的,我不至于这样简单。差不多已有十年,我不复相信你们的鹳,……提安加去!……和一切别的诳话了。所以我早已决定只能容留那些住客,他们并未有过,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小孩子的。……我不承受别的条约。……是的,我的亲爱的。……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已有十年了!”

伊说的很快,用了感动而且低微的声音,略有点颤抖,那面上的深红直到两颞颥边了。

“十年了!这样长久了!哈,哈,哈!但是,姑母!哈,哈,哈!我的亚奴耳加……”

“住了,我请求你。”伊很活泼的说,“你又要讲什么呆话了。”

“但是,姑母,关于那鹳的话,如今便是十岁的小女孩,也不相信了。”

“不要再讲,不要再说明了。”伊辩白说,“听了你的话,我的耳朵都干枯了。”

“他们干枯了么?正相反哩!我见他们很可爱的发红呢。譬如那左边的。真的珊瑚呀!他引诱我去对他低语什么哩。……”

那老姑娘擎起两手,到耳边去,防备我去说话。伊的怒眉紧皱,嘴唇颤抖,眼睛里射出电光来。在这一刻中,伊显得很美丽,伊叫道:——

“神呵!你说的够了。你不要忘记,你是在人家……”

伊止住了。转眼望着门口,听着什么似的。在前房里,有一种声响。有人走出去,跑着,又开了到门斗去的门;随后听得女人的声音,和一种小猫似的叫声。芬加同淑耳加大叫起来,竖着耳朵,跑到门槛旁边。提安加躲在长椅子底下,发狂似的叫喊。

我还不明白,这并未预期的阻隔是从那里来的,那时看门的女人伏折诃伐已经喘着气跑进客室来。

“主母……主母!”伊说,很感动的急速的喘气。

“主母,……”伊喘不出气了,举起两手当着胸前,过了一会,才说道,“有人抛下在我们这里……”

“什么?有人抛下什么?”老姑娘诧异的问,声音里带着非常的恐慌。

“你问是什么么?”伏折诃伐也诧异的答,“这自然是一个小孩了!”

“小孩?耶稣,马理亚,圣约瑟呵!”君士但左姑娘叫着,绝望的抱着自己的头,一点也不动,像石头一样。

沉默主宰了这小客室了。伏折诃伐站在门槛旁边,张大了嘴,呼呼的喘气。我微微的拔我的胡须,也不敢动。

“最圣的神母,最圣的神母。”那老姑娘动着颤抖的嘴唇,极微的说。随后伊鼓勇张开了合着的眼睛,望着伏折诃伐。

“你的确知道是小孩么?”

“的确?”那女人生了气说,“我是眼瞎的么?难道我连小孩都不认识么?谢上帝,我有我自己的……”

“好啦,好啦,请你住口罢!”老姑娘叫着,用手按了两耳,“阿,慈悲的神呵!——倘若真是小孩,那么,伏折诃伐你拿了,立刻去还给那母亲,……”

“是呀,你是对的,……还给那母亲!”伏折诃伐复述一句,耸起伊的肩膀,“那母亲正等着,等人家将小孩还伊哩!”

“唉,唉,我怎么不幸!”老姑娘呻吟着说,“拿他去放在别处,拿去离了这屋,不要听他留在这里。……”

“姑母!”我说,安静的看着伊绝望的眼睛,“谁能在这寒天将小孩投出屋外去呢?那小东西或者是饿着,裸体……”

君士但左姑娘全身颤抖了。“慈悲的神呵,慈悲的神呵!”伊低声说,合着两手,仿佛是在祈祷。

“主母,怎么样呢?收他呢,不收他呢?他叫着哩,可怜的小东西。……”

“亲爱的伏折诃伐,你去!……留住!……等着!神呵神呵,请你可怜我!亲爱的友利阿,或者你可以收他么?”

“我么?凭了圣父圣子的名!我么?这样可以使我的妻疑心我么?我不能,绝对的不能。……”

一种慈悲的精神,在前房的门口出现了。我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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