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8) - 民国大师周作人译文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百七十七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8)

第二百七十七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8)  燕子与胡蝶

[波阑]戈木列支奇

有一天我们出去,离磨房很远,连磨轮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安那采些野花,预备编作花环;我们走的愈远,伊便寻到愈美愈多的花。

我们采集蓝花的野菊,走了好几里路,而且我们也全不知道这是怎样又是什么时候做的。

我们久已不曾计算时间,或留心这是什么时分了。我们的时表,已经有一个月,卧在我们的箱子底下了。

在恋爱的会合的时候,有谁去看时表的指示呢?谁又受着自然的抚爱,却用了均匀微小的分子去计算时间,去烦恼他呢?

太阳在天上照着,正当我们的前面,——这在我们看来,仿佛是我们正走向太阳那里去。

忽然在草原的中间,——这草原优美的波动着,上面有几株孤独的野梨,步哨似的站着,——在我们的上面,现出一座小山,带一丛小小的松林。

这松林很憔悴而且稀疏;我们能够从他中间很明白的看出村家的黄墙与红的屋顶。

那红黄的房子引动了我们的兴趣;所以我们便走进松树林里去,虽然这些松树也并不讨人的喜欢。

有许多树,正同人们一样,使人一看便觉得讨厌。

松林中间的地上,并没有遮盖着一茎的青草。即使青草曾经生长,显然早已被人的脚步所毁灭了。在树干的末梢,想寻到嫩条,也不能够,这些枝条本来在老树旁边是常有的,这是一种没有将来的植物,正如世上的没有明日的人生。

我们沿着这幽郁的松林过去,便看见一所大屋在我们的面前,墙上爬着野生的葡萄。靠在墙的一面,是一个小亭,用牵牛花和豌豆所编成的。屋后是园,荒废着,满生了瞿麦。

这建筑中最大而且似乎最重要的,那是极长的马房,在屋的两边,仿佛和他合成一个不可分离的全体。略远一点,横着黄色的稻田。有一重低矮的棚栏,将他从那建筑和前面的一小块空地隔开了。

那棚栏造成一个方角;在斜面的两半斗合的地方,装着大门,高而且宽,那时候正完全的开着。

我们走近低矮的棚栏。安那还不及将伊的绢伞靠到棚栏上去,那黄屋里有人开门了,走出一个男人来,站在门口,高声问道,——

“你们是往外国去么?”

我们懂得了。用了弯曲的棒,草草做成的棚栏,原来是比普通田产的境界,更有重大的意义的东西。……

这棚栏是分开两个国民,两个国土,两个文明的。

生在棚栏后面的裸麦,所以成为日耳曼的裸麦;那夹在稻穗中间,蓝色的火光一般微微燃烧着的野菊,也便是日耳曼的野菊了。

这也是日耳曼的,便是那风,从那边吹来,带着牵牛花的蜜一般的香气。……

安那当然不愿意用日耳曼的花,来增饰伊的花环;伊将我们的来意对高声问话的人说了。

他从容回到屋里去,但是一定还有十几双明敏的虽然不可见的眼睛,正守望着我们一切的举动。

我们周围观望,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怎么的?”安那张大了眼问道,“这株稻因为谷子被风吹来,在这里生长,便是我们的;但那千万株的别的稻,本是他的兄弟们,只因生得远了一步,便是外国的;这是怎么的呢?”

我竭力的和伊说明,这是完全自然,而且必要的。

“为什么呢?”

我只耸一耸肩,也不答话。

我们心里全为这分隔的思想所占据了,我们便转眼向着天空,去搜寻上面的界线。

但天空只是一个,不可分的。

我们看那太阳。

太阳也只是一个不可分的。

在这时候有一只胡蝶,在我们近旁的棚栏上,将他红面银里的翅膀一张一敛的,坐了好久。忽然的飞起,便飞过日耳曼的那边去了。

他在左右摇摆的稻穗上,飞了许多时,寻到了男朋友或女朋友,于是又从从容容的飞回来了。

几个燕子,预知雷雨将到了,大声叫着,远远的飞翔了一会,也无事的穿过了那境界。……

“你看!”安那同小孩一般的得意,叫着说,“那燕子和胡蝶并不承认那必要,便是你刚才很聪明似的所说的。”

这几句不注意的话,很使我幽郁。

“唉,安那,安那,”我埋怨似的说,“你忘记了么?——人类是比那轻浮的燕子和没有思虑的胡蝶更为聪明的生物呀?”

附记

戈木列支奇(wiktorgomulicki)据诃勒温斯奇的《波阑文学史略》上说,“是在实证主义文学失败分散时代(案即近来三十年间)的一个诗人,唯理主义之子,所谓高蹈派的第一显著的优雅的代表。”关于他的小说,在本年一月号的《小说月报》上,有王剑三先生译的一篇《农夫》和说明,可以参考。

这一篇原名《这是燕子胡蝶们所不懂的》(“kionnekomprenaslahirundojkajpupilioj”)。德国巴音博士用世界语译出,收在所编的《波阑文选》(polaantologio,一九〇九年)里,现在便据这一本重译的。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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