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希腊女诗人萨波》(6)
第一百四十八章《希腊女诗人萨波》(6) 萨波在家里
勒斯婆思岛与伊阿尼亚联盟各邦以及吕地亚王国那么接近,这便使得米都勒讷的人民特别容易接受它们的影响,在萨波诗中有好些地方都可以看出,她在日常生活上模仿那些民族的奢华的惯习,例如她说亚谛思在她家里享用“那些最是讲究的伊阿尼亚人所想要的一切物事”。可是在别一方面,勒斯婆思保存着一种很特殊的特色,那就是对于女人的态度。在小亚细亚西部的沿海一带以及各岛的伊阿尼亚妇女,都同现在东方的女人一样的受着不平等待遇,但是勒斯婆思的女人却享有自由,这在邻近各邦的姊妹们看去,一定是向来觉得非常歆羡的事吧。
埃阿利亚人在这方面似乎很有点像斯巴达人以及陀利亚的几部分人相像,他们的确是正和雅典人反对,不把他们的女人搁在后面,当作她们是全然劣等的生物看的,可是即使在陀利亚的邦国内,这也不大可能,像萨波那样,如她诗中所说的在夜里独自到树林中逍遥,或是带了女伴们去在乡下居住,至于说如她那么深入的去搞政治,以至被挑选出来,同那些男性的领袖一起追放,那更是不会有的了。
现在我们来讲她的日常生活的情形,要请读者们想像她的习惯与环境有若干部分是伊阿尼亚的性质,可是萨波自己在这些东方色彩的境地中间却能自由的行动,这一种自由正是在她的故乡所特有的。
她的衣服显然是伊阿尼亚式的,因为如诗中亚谛思说过萨波的吉阿思的睡衣,她的紫色的沛普罗思即袍子,郁金色的罗沛,即宽大的袈裟似的上衣。这罗沛似乎就是伊阿尼亚的吉通的一种变化,细布的长衫,大概那时候在希腊各地都正在流行。吉通有时是一件长衣,系上带子分作上衣下裳,有时单是一件上衣,当作衫子穿,或是袈裟似的罩在衬衣上面。当作衫子穿的时候,在腰间缚上一把,要使得上部的衣摺下来,盖在带子上面,这衣摺叫作科耳坡思,意云袋子,但有时候衣服很长,所以让那袋子直垂下几乎及膝,这样便在上边再系一下做出别一袋子,也是可以的。若是袈裟似的穿着,便从肩胛一直垂下去,到腰的上下为止,或则用带扣住,垂下直到膝边。吉通有时并无袖子,只是在肩头缝合或是扣住,有时带着短而宽大的袖子,沿着两臂的上面都是开缝的,前后两面只是间隔的扣住,在这裂缝中间可以看得见手臂的肌肉的。
衣服的上部,无论是与下部分离或是缝合,可以用同一质地与颜色的东西,也可以用全然不是一样的。有时衣服全部是白色的,但上部是用透明的洋纱似的质地,湿时绞干,所以皱作浪纹,有时上衣装饰有鲜艳的花样,有时下衣特别的考究,如有直条的刺绣一直下去。亚谛思所说的衣服,上部是鲜明的黄色的,下部的裳乃是紫的。这裳时常是很宽而且长,所以走起路来,女人须得用一只手拿住了,拉在一旁,我们记得萨波讥笑她的对手,说她不能优雅的这样做。在吉通的上面,有时候穿上一件轻软的大衣,披在一边肩上,拖到那边的腋下去,或者轻轻的披在肩头,却将大部分搁在那边,又,或者有时罩住全身,连头也盖在内。
有时在吉通底下也穿着一种小衣,有些女人她的身材不是往常的那样的时候,她们常系上一种束胸带,或是乳罩之类,叫做斯忒洛比恩,这普通只是一块围巾缠在胸前。头上盖着围巾,或是袋形的帽子,或者在夏天也戴柔软的草帽,她们也常用阳伞,这可以折收起来,与现在的一样。可是她们通常觉得她们的头发已经足够遮盖头顶了,在萨波的那时代,这多是长披在背后,末了分作几条小辫或卷发,分拖在两肩前面,或者挽髻低垂脑后,又或用折叠的围巾或丝带的帮助,高挽在头顶上。脚下穿着皮底的屐,在乡间则常用软的皮鞋,拖鞋其时也渐在行时,有时还用略高起的鞋跟。手镯与项圈有时加上去,还有宝冠,在一切祭日及宴集时,戴用百花织成的花鬘。
雅典柰阿思曾经集录古代文人关于伊阿尼亚的服装的记述,为的使我们明了萨波的衣服的情形,且来引用它们的一部分。这是真的,他们所说是多关于男子的,但是在衣服的质地与颜色上男女两性是并无多大差别的。他从呃贝索思的陀摩克利妥思引用的这几句话:
“关于伊阿尼亚的茄花色与紫的衣服,绣着圆圈的郁金的衫子,那大家都已知道,他们头上所戴的帽也同样的绣出各式鸟兽的形象。他们又穿黄的,红的,白的衣服,有的还是紫的,他们穿科林朵思制的长袍,有些是紫的,有些茄花色,有些是风信子花的颜色的,有时可以看见他们穿的是火焰般的红的,也有的是海绿色的。……又可以看到波斯衣服,这织得又细密又结实,上面满装饰着的金的圆珠,珠子中间都用紫线穿过,钉在衣服里面。”他说这种衣服特别是为在呃贝索思的伊阿尼亚人所着用。
雅典柰阿思又引用亚西阿思,是萨摩思岛的诗人,生在萨波以前,据他说就是那时伊阿尼亚系的萨摩思人也穿得极其华美。他说:
“他们在路上走着,头发仔细的梳好,穿着精美的长袍,雪白的衣摺直拖到地面,上边缀着蚱蜢形的黄金的装饰,金的花圈押住散垂的头发,在微风中优美的飘动,在他们的臂上则是些制作精工的手镯。”克瑟诺巴讷思生于萨波以后不久,曾叙述在科罗彭的伊阿尼亚人,“华丽的穿着紫衣,夸示他们奢侈的梳好的头发,湿漉漉的带着高价的香油”。基督四世纪前的雅典系戏曲家安帖巴讷思也说一般的伊阿尼亚人是优雅而奢华的人民,穿着长而细软的袍子。
萨波大概也很是喜欢美丽的衣服,如她说及细软的麻布,各种花色的吕地亚的衣料等,显见得那些关于伊阿尼亚人的衣服的纪述也可以用在她自己和她的朋友们身上。我们可以想像她穿了绣着圆圈的郁金色的衫子,火焰般的红的与海绿色的衣服,郁金色的与紫的,白的与红的,茄花色,风信子花色和蓝色的,我们可以想像她这样穿着了,在她的蔷薇花园中散步,在眩目的海边与蔚蓝天的底下,头上罩着一把有许多颜色的日伞。
在那时代有好许多化妆方法,面颊抹胭脂,嘴唇涂红,皮肤上白粉,眉毛画黑,眼睑周围涂上黑或绿的黛粉,如说这小俏的女诗人属于例外,那大概是不会得如此的。总之据我们所知道,她似乎曾把她的头发染黄,因为在那时代大多数妇女都是如此,而且古代注解中曾说及她用过思屈嗒隆这一个字,据注家说是一种植物,思屈谛亚人用作染料,与染头发的黄色染料嗒普索斯相同。但是我觉得这更是可能,即使那时有此时风,她还是保守着她的天然的黑发,因为我们看见她后来说,年月过去了,头发渐变灰白,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说及各种染料是关于什么事情的。
以上说的是服装,现在让我们再来想像她的房屋的样子吧。在这时代,房屋外部都很是简陋,普通用石头或是日晒的砖块所造,外面刷白,房子中间是一个无屋顶的天井,各间房屋都对着院子开门,所以底层房屋在围墙上向外开窗的是极少有的。平常人家前面只是空白的一片墙壁,中间是大门,用木头所做,装着一点敲门槌。听见敲门的声音,带着一头守犬坐在门房的奴子前去开门,引导客人进到院子里,沿着四周是一带柱廊,在面南的一边这柱廊的进身特别的深,很有点像是无门墙的堂屋,架住屋顶的柱子都是用雕刻的木或石头所做成,地下铺着砖石。这对于后边的食堂成为一种温暖而有阳光的前廊,在那后面天气寒冷时便用两三个可以搬动的火炉取暖,后来的那种中央暖房法当时还没有发明出来。这里与其他内部房屋的墙壁都是刷白,别无装饰,地下是坚硬平滑的泥土地,上加粉饰或是铺装,有时部分的摊上地毯或是芦荻的席子。
里面与外面的楼梯通到房屋的平坦的屋顶,在后边部分便建筑着楼房,顶上盖着红瓦。这些楼房都由窗户通光,但玻璃窗那时还不曾知道,只用百叶窗,有时是格子窗,夏天去遮住日光,与冬夜的寒风。卫生设备还很幼稚,虽然用水冲的下水法,如在古代克莱德岛所发见的那样,也已经知道,但普通那里总是一间地面铺好的浴室,里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浴槽式的白石盆,用人手来将水盛满。又有一间小屋,装着喷水浴,这就是说,房屋如在山边靠近川流的时候,就用一道沟把水引来,又由管子通到这屋里,同屋顶那么高,让它从一个铜制的兽头形状的口子里冲出来,落在地上凿成的槽内,积到膝头的那么深,随后排泄到园里去。在公共浴场,或是较大的人家家里,浴室内常有好几个这样的龙头,那里可以看见有裸体的男人或女人站在这喷水底下,在水里泼弄着,他们的衣服都挂在高的栏干上。这地下的一汪深水自然必然的会引起建造游泳浴池的意思,这就不足为奇,如发见那时使用这些潜水浴了,虽然在纪录上实在说及,还在现今所说的时代以后。
像萨波那么的富人家里的器具都是极精美的。有的是嵌镶的实木椅子,靠背雕着花,坐席很厚的装上垫褥,还有许多凳子即是没有靠背的坐椅,以及脚凳。在食堂里有好些大榻,给客人们进食时斜靠着用的,木制的床脚以及边沿都很精工的用金银青铜象牙以及文石装饰,每张榻上有细软的垫褥,罩着华贵的织品,和几个大靠枕。大桌子有不用的,但是也有许多小的三只脚的桌子,很华美的装饰着。每间房里有高的烛台,每架的细干有四尺至六尺高,普通底下都用三只脚支住,上有三枝以上的分枝,可以插上蜡烛去。小的碗形的灯盏,在清油上浮着灯心,也是使用着。
在卧房里,床都是装饰的很华丽,上有细软的垫褥和枕头,以及刺绣精美的盖被,至衣服,鞋子,化妆用具,首饰等,都收藏在许多箱笼内,有时是很细巧的手工品。储藏室里放着食品与别的东西,装在大的陶缸内,那里又有一大列的碟子,壶,杯等等,是用金银青铜,石头珐琅,以及陶土所制成的。报时辰的有一个日晷,滴漏也已经知道了,是一个石器内盛满了水,到规定的地位,等它慢慢的漏去,在规定的时间内漏尽。在化妆用具中间有金属磨光的镜子,长的发针,金属的,象牙的或是骨制的,针头都有装饰,平常的针,安全针,大抵与现代制品相似,镊子,象牙的或是木制的梳子,盛香料的瓶和盒,胭脂盒,黛墨壶,小盘和小碟子等等。
萨波一定有一个广大的藏书室,(我们知道在萨波的时代有过大藏书馆,如萨摩思的霸主坡吕克拉德思与雅典的沛西思忒拉妥思,)书——这就是说卷轴,收藏在特制的鸽子窠似的箱子内,因为有些现代文人似乎怀疑在她那时是否使用这种卷子,我在这里要指出史家赫洛陀妥思曾经明说,芦纸的卷子是这时代以前经过伊阿尼亚被传入希腊,正如人人所能料到,因为芦纸在埃及已被用了二千年之久,而埃及与希腊各邦接触也已有好些世纪了。希腊人将埃及语的芦纸卷子一字对音译为别勃罗思(biblos),于是造成皮勃利恩一语,意即是书,英语解作圣书的一字即由此转出,还有些复合语如书目学也是如此。木板上面涂蜡,在萨波的时代也还使用,用一枝金属或象牙的尖笔把文字划在板上面。
富有的人家里所吃的食物是种类很多的,虽然比起晚年的罗马来不免简单,可是烹调得法,并不简陋。他们所爱用的肉食是猪肉,小羊肉,小牛肉,牛肉和兔,大抵都是烧烤,虽然煮的肉也很普通,还有鹅鸭鸡,雉鸡,竹鸡,斑鸠,鹌鹑,画眉以及各种小鸟,也都是吃的。羊肚,猪蹄,肝,舌头,多加香料制成的香肠,都极受欢迎,螺蛳也是普通的食品。所有平常各种的鱼都吃,也吃黄鳝,八目鳗,海鳗和乌贼,但是鲔鱼一般最为爱用,而做鱼酱的那鳀鱼则被当作珍品,我们从记录上知道这同荨麻,香料,调味料各种在油中炠了吃。沙丁鱼有时候是裹在无花果嫩叶内油炠,小青鱼,是鲜吃或是盐腌。牡蛎,淡菜,蟹,龙虾,青虾,章鱼以及许多较小的贝类都作食用,腌鱼子也很普通。
普通的菜蔬是葱头,韭菜,芜菁,胡萝卜,蚕豆,豌豆,扁豆,甘蓝,胡蓟,龙须菜,甜菜,蛋瓜,南瓜,萝卜,黄瓜,莴苣,水芹,还有荨麻,香蕈类非常需要,麻菇也极受珍重。葱头是生吃,煮熟或是油炠,大蒜也用的很多。果品的名目是很少的,因为橘子柠檬,以及许多我们常见的果子那时都还不知道,但是在那些通行的果品中间则有无花果,石榴,苹果,榅桲,枣子和桑葚。最普通的核果是杏仁,栗子和阿月浑子,可是橡斗也是吃的。调味用或是制造那常用的各式酱油用的材料,有芥末,胡椒,续随子,藿香,石芹,茴香,末沃刺那,薄荷,芝麻,百里香,芸香,葛缕子,芫荽,还有一种有松香似的汁的草,名叫西耳比恩。盐,醋,橄榄油,自然必须提及,差不多各样东西都是用橄榄油烹调的,但是糖还不曾知道,只用蜂蜜替代。乳类制品中,他们喜欢山羊乳过于牛乳,各样的干酪极为通行,但黄油却是不用的。鸡鸭蛋吃的很多,唯最珍重的乃是孔雀的蛋。面包平常用小麦粉制造,发酵或是无酵的,但大麦粉的面包也是普通,又有许多种类的糕饼,最常见的是用蜜和芝麻所做的一种。
勒斯婆思岛的葡萄酒向来算是很好的,但也有别的好些种从别处输入,这里边有那有名的吉阿思酒,出产于邻近的吉阿思岛。不和水的酒是只在某种时候少量饮用,普通的习惯是把它和入两三倍的水内,——那时候是酒倒到水里,不是水到酒里去的。有时加入蜜与香料,特别是在要热吃的时候,但是一般的说来,酒与水总是尽可能的要弄得冷,假如山上的雪不能到手,便将酒瓶沉在园里的井底,到要用时才取出来。麦酒虽然在埃及与别的国里很是流行,但是不为希腊人所赏识,所以实际上可以得到的饮料是只有酒,水与乳这三者而已。
一天里第一餐饭叫作亚克拉帖斯玛,即是早餐,只是蘸葡萄酒的面包,和几个水果。随后在中午之前吃午餐,叫作亚利思通,是结实的一顿。但是主要的还是晚餐,叫作台泼农,平常在日没前吃,若是招待客人的时候,饭后便继以荀坡西恩,即是宴会,这时常继续到早晨。可是,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在我们所有的一切萨波遗诗之中,没有一回直接说到她自己或是她的朋友喝酒的事情,因此可以表明她对于这种酒宴似乎毫无兴趣。大家闺秀列席于荀坡西恩算是很不应当的,平常在那里参与的女人就只是那些不正经的舞女与女乐人,她们招待那些客人,起先是用关于她们职业上的技艺,随后则是她们同性的所有的本领,不过萨波是很洒脱的,未必顾虑这些仪节,我想她之所以不提及者乃是由于她的嫌恶这事。在她少年时代,例如她被流放到匹耳拉,与聚集那里的贵族们作伴的时候,大概她很看见了些男人们酒后的行为,尽够使她对于这一种形式的娱乐引起嫌厌,与憎恶当相去不远,她的优雅苛细的天性见了宴会的粗野情形,往往以兽性行为终结,自必大为愤激了。我想这里关于这种宴会的简短的叙述,很足以说明她在诗中不曾说及这类事情的缘故,而且也可以使我们了解她为什么似乎单独喜欢女伴的交谊了。
在宴集的时候,食堂中用各种树枝装饰,地上撒着花。客人们到来,在门房由奴子们侍候,脱去客人的鞋子,洗了他们的手脚,用的是金或银的水瓶和盆,以及细软的麻布手巾,随后拿香水洒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戴上花鬘。假如一直走向宴席去,这便不合于体仪作法,所以客人须得表示一种高尚的心情,并不以饮食为念,却只在屋内逍遥,称赞种种的布置设备等等,到得后来好像是偶然的,随脚走到了装饰好的食堂,他一眼看见便当表示惊异与喜悦,说他并不曾想到云云。
巨大而华美的榻,上面堆放着大的枕头,沿着烛光通明的房内安放着,客人便躺在这上边,大抵两个人共一榻,用了靠枕支起,差不多是坐的姿势,却将左臂与左半身靠着,使得右手自由,他们身体的上半与房间的中央部相近,各人的腿部都对角线的摆在榻上向着这中心圈的外面。裸体的男孩,都挑选美好的,连短裤也不着一条,拿进强烈的纯粹的酒来,客人们都喝一点,这初步的一酌与我们现代的“鸡尾酒”相当,这以后便上第一道菜,放在小桌子上搬了进来,一个客人前面放上一桌。这一道都是些肉和菜类,切得好好的,预备可以用手指抓了吃,因为刀叉还不曾使用,虽然吃有汤卤的食物时也用象牙的勺子。客人时时在面包块上擦他们的手指,或者真是不得了的时候,孩子们给他们拿水和食巾来。新的肴馔陆续的拿来放在他们的面前。
末了桌子拿开了,别的桌子搬来,这是第二道了,那些碟子这回盛的都是糖果,糕饼和果品。于是指定一个酒令官,立即有大碗的水和酒瓶由童奴送来交给他,这是他的任务,去把酒倒在水里,加上蜜或香料,由他去估量饮伴的嗜好做去。在第一道的时候,除了个人需要之外并没有喝什么酒,就是现在也还没有多喝,直到客人都已饱满了,结实的肴品撤下去,代以引人口渴的食品的小碟,有如咸的干酪与油炠的葱头,或是很香的香肠片,或是鱼酱。于是,泼一点酒在地上,算是对于诸神的奠祭,元气旺盛的颂诗似的歌唱了起来,正式的晚宴才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各种艺人都带了进来,有魔术师,变戏法的,演武艺的,走索的,相声以及小丑们,随后一整队的女子拥进来,有几个是吹笛子的或是歌女,别的是舞女,她们都穿着的很华丽,而且带着装饰,她们脸上涂着脂粉,眼睑描得黑黑的,睫毛伸长,用乳香胶得直竖。客人们唱起饮酒歌来,这叫作思科利亚的便是,他们有的能够自弹竖琴,或者吹笛子相和,正如现时在宴会中也常有人可以请出来弹一下钢琴,或其他小乐器,或者来唱一集歌。
诗人亚耳恺阿思在他的一首诗里,告诉同宴会的伴侣,要以一个大的炉火和多量的酒去抵抗外边的冬寒,我们可以想像那房间大概已是过度的暖了,因了火以及许多的蜡烛。在这热的空气中间,因了香料,酒和葱头的气味,很是闷热了,大家照例脱去了上身的衣服,裸露到腰际,斜倚在靠枕上,皮肤上有香油或是自然的水分都发着光,头发上滴着香水,这是主人叫人拿了时时给客人加上,使他们头目清凉的。偶然有人闯进来,醉醺醺的刚从别的宴会出来,带着舞女,这种不速之客是现代社会的讨厌的东西,在那时也已是有了。
那时候有一种很流行的游戏,叫作科塔婆思,常在宴会中举行。游戏者努力从他们的酒杯里把酒脚泼出去,泼到房间那边的种种容器中去,那地板自然不久便被泼不准的残酒所弄湿了。有时候目标是一个金属的碗,酒泼得准不准,以及酒落下去时声响如何,都可以拿来占卜吉凶,以及情人的靠不靠得住。有时候这是好些小碗飘浮在一大盆水上,用作目标,用酒一泼能将一个小碗打沉算是成功。还有更为复杂的一种游戏,是将一个小的雕像站在水底下,上面浮着小碗,目的是在于打沉小碗之一,沉下去时恰恰落在雕像的头上。泼酒的方法,用右手指捏住酒杯的一边把手,腕关节向里弯,使得酒杯的这一边几乎靠着右腋窝,将手向前很快的一振,随即把酒飞泼到房间的那边去了。
夜渐渐的深了,大家都已有点昏醉,那些舞女常用了拍卖或别的方法分配于客人,后事如何也并无隐藏的意思。有些人喝得过于他的胃囊所能容受,他们对于这些女子或是童奴别无要求,只须她们给他拿盆来,或是扫除那些,假如盆拿得太迟了的时候。这些事只是在哗笑中过去,并无什么惭愧。
到末了,一半的客人留下来,在沉醉的迷蒙中,躺在榻上或是地上,其余的蹒跚的走回家去,这时曙光将要出来了。
这是荀坡西恩的普通情形,所以这是不足为奇的,萨波似乎不曾为的表示她的洒脱,去参加过这种形式的娱乐与集会了。(原第十四章)
在米都勒讷的日常生活
上章所说的各物,衣服器具食物等,自然引导我们想到别的行仪习惯,这些都可以帮助我们清楚的去想像萨波的日常生活。现在便让我们离开了她的树林中白墙壁的房屋,却想像的走向亚果拉去,这即是城市的市场,许许多多的米都勒讷人在我们眼前来往行动,闹嚷嚷的,穿着各种华丽的服色。
我恐怕这是一定的,那市场本身以及往市场去的各街道在实际上并不像我们对于古代的好梦中所有的那么干净。公家的确也用有些人,专管道路和公共场所,扫除清洁,但是那城市的情状是可以想像得来的,坏气味,成群的苍蝇,尘埃与垃圾,我们若是记得那里没有下水道,垃圾污水平常都从屋里倒在街上,不管什么卫生的规则。幸而那太阳很强,而且空气并不潮湿,所以情形还不太坏,不见得不如现在的,例如墨西哥的有些小市镇,或是北非洲的城市,如都尼思或亚耳及耳那样,正如旅行家所知道,那里的不愉快并不真至于受不了,一个人也就不久变成习惯了。
在市场里,各种商品都在出卖,在临时的摊上或是永久的店里。除了贩卖食物与酒的之外,那里有卖香料的,卖花的,做花鬘的,做篮子的,成衣匠,估衣商,木匠,金属匠人,烧陶器的,兑换钱的,理发师,修指甲的等等人。市场每天早晨开始,以打钟或吹角为号,大抵卖买都在中午以前做了。在米都勒讷,与雅典和其他许多希腊城市不同,妇女可以自由进出市场,便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一个闺秀在那里出现,也并不算是失面子的事情。但是货物并不是买主自己拿回家去,却是随后由跑差的与挑夫送去。至于妇女们在近地散步,或是坐在门外柱廊下和朋友们谈天,像男人们所做的那样,那似乎是没有的。理发师与修指甲的便在露天作工,那时顾客们谈着天,这里我应得说明,那时候的希腊人,实在一直下去到亚历山大王时止,大抵留着胡子,不过那胡须都修的很整齐,普通做成尖角形,他们的上唇有时是剃光的。
希腊有许许多的祭日和公众纪念日,在那时候全城市举行庆祝,市场上就满是群众了。在这中间,可以举出亚坡罗尼亚,是亚坡隆的祭日,亚耳德米西亚是童贞女神亚耳德米思的祭日,那时有一个大行列,走向在米都勒讷北方几里外的女神庙去。亚柏罗地西亚是为亚柏罗地德而举行的祭日,这是一个特许的机会,可以表示某种原始性质的放逸,在其时并不算是猥亵的。地阿女西亚是为地阿女索思而举行的,那一天里大家都喝得倒醉,打鼓敲铙钹的声音把耳朵都要震聋了。赫拉亚是赫拉的祭日,当时有一个美的比赛,叫作卡利思退亚。坡舍陀尼亚用以庆祝坡舍同的海上的威力。安德思波利亚是百花的春祭,为台美退耳及其他地土的神而举行,又有德思摩波利亚,也是为台美退耳的。一个月之中总有四五个这样的祭日,这样那样的行乐的机会那么的多,人民是那么的快乐,土地与气候又是那么的美丽,所以勒思婆斯岛有时是被称为仙乡之一的。
在这些公众的祭日以外,还有许多私人的喜庆的机会,也常引动整个邻近,或是满街全是闹嚷嚷的人。例如有地位的人家生了一个男孩,这就是一件大事情,生了一个女儿的时候也相当的举行祝贺。听见人家将有分娩,一大群人聚集在门外等候,假如生了男孩,便在门上挂起一个橄榄枝叶的花鬘来告知他们,生的若是女孩,则用一束毛织的带子。在这喜事几天之后,那父亲设宴招待他的亲戚朋友,男女都在内,在第十天举行安比特罗米亚,即给小儿命名并接受他入家族的仪式,原意云围着跑,那时小孩裹着襁褓,抱了绕着家里的灶火走,大众跟在他后面舞蹈着奔跳着,随后把他呈献于家堂众神之前,其母亲也用了一个简短的宗教仪式,给祓除清净了。烘过的干酪和浸在油里的萝卜先自吃了,于是继续着是酒宴,主客男女都饮个畅快,这个热闹一直延引深夜里去。
萨波在她的女儿克莱伊思诞生的时节自当经过了这些一切,而且一定在别的家庭里也参加过许多这种仪式。她把那小女儿养大了,通过了那几年的幼稚时期,在那时儿童的死亡率是高得很可怕的,现在克莱伊思已将长大成人,她的慈母也就觉得有了资格,可以照料那许多托她教养的少女们了。
在儿童时代的早期,男孩出来完全裸体,或者有一件小披风搭在肩上,但是女孩穿着一件单衣,下垂到足踝,在她们还是幼小的时候已经教导注意衣服,举动要优雅。她们刚能够走路时就教学舞蹈,至于音乐也是她们的教育的重要部分。在勒斯婆思,女子同男子同样的受教育,也同他们一样的学习读书写字懂得文法,能够简单计算,但在两性的教育上,运动与体操,包括游泳在内,却比知识的训练还看得更重要。供小孩娱乐之用的有许多玩具耍货,其中可以举出,手脚可以曲折的小木头人,响铃,小鼓和别种乐器,小车和船,木马,坐车可以容受小儿坐地。由一个朋友拉着走,有时用一对山羊或狗拉的,秋千,压板,小家具和厨房什器,铁圈,陀螺,风筝,球,以及称子用的羊脚骨。捉迷藏是很爱玩的一种游戏,又有些赌输赢的游戏也常常玩着。
结婚是私人的喜庆中的一重大事情,在有地位的人家里有这种大事,便要引动一大群人,把那条街都塞满了的。这大抵在一月或二月中举行,其用意很明显的是,第一个小孩可以在冬天生产,这算是一年中最是适于卫生的气候。伊阿尼亚的女子在十四五岁时已算是达到结婚年龄,但在勒斯婆思平常还要展缓,和斯巴达人一样,(斯巴达男子三十岁时始许可结婚,女子则在二十岁左右,)直到她们完全长成了,新郎则普通过了二十以上,大抵以前几年间养着一个外宅,因为节制是当作于健康不宜的。
结婚常在晚间举行。在午后,用了从神井或是什么川流取来的圣水,给新娘一个仪式的洗浴,随后穿上上好的新衣服,透明的麻纱的面巾盖在她戴着花鬘的头上,可是并不至于遮住她的施着脂粉的小脸,或是有那修理齐整,涂得鲜红的指甲的两手。其时新郎也用圣水洗了浴,穿了白的衫子,一个花鬘安放在他细心的卷过加上香油的头发上面,等到傍晚时光,他便同了伴郎向新娘家去,坐在用两头马或驴子拉的车上,跟了一班吵闹的男朋友,许多本地人都站着看热闹。新郎和新娘的家里都装饰着薜荔,桂叶,各种常绿树枝和百花,他一到来,奏起乐来,大家欢呼迎接,他便从这花叶做成的宝盖下走进去。以后是一个大宴会,男女亲友都举杯庆祝这幸福的一对,说好些隐语玩笑话,要使得年青的新娘在两颊上生出红晕来,假如她不是从小时候便完全熟悉了那一切所含的意义。
宴会之后,那女郎从家里出来,坐在御者台上在新郎的旁边,伴郎则走上车的后面,男男女女拿着火把站在周围,吹笛子的和唱歌的伴娘们排在前头,这样行列开始行动,在一阵花雨,和许多欢呼戏弄与颂祝之中。新郎的母亲在家门口等着他们,在新娘刚跨进门槛的时候,大家都用糖果和谷子打这一对新夫妇,同时唱着婚姻颂歌,这相当于现代的结婚行进曲。
实际的结婚仪式是很简单的。新郎拿着新娘的手,引她往家堂众神的坛前,一个男孩吹着笛子在前头走,女人们拿着炎炎的火把走在他们的两旁。并没有什么誓约,只把新娘介绍于新郎家庭的众神,这个婚姻便成立了。这以后新娘的姑便即领她进卧室去,伴娘们在后面推着她,因为那时她总做出惯例的不愿意的样子,一面还鼓励着她,用粗野的话说她目前的快乐的经验。烛光照得通明的房内用树的枝叶装饰着,地上散着花,床是用香水都洒得湿了,在这样芳香的空气之中,女人们将女郎留下,却都聚集在门外等着。
现在是新郎被他的快活的朋友和亲戚引到房里来,他们拍他的脊背,催他前进。走进房里,他关上了门,他的第一件事是揭去新娘的面巾,同她一起吃一个榅桲,算是将来说话甜蜜的一个契约。其时在门外的一群人敲打并踢那房门,从门缝里高声的说玩笑以及鼓励的话,伴娘们则在唱那些歌曲,萨波也曾做了不少,她们都顿足拍手以作节奏。在这样的喧闹的伴奏之中,结婚遂以完成,等到新郎走到门口来,报告说诸事成就如仪,外边的人才各分散,只有伴娘们还在附近集合,继续歌唱上大半夜。第二天早晨,新婚的夫妇接受朋友们的祝贺,但是那天夜里新郎却去睡在新娘父亲的家里,好让她安静的休息,到了第三天他才回到她这边来,晚上再开一次宴飨。
我们或者以为这样一种性质粗野的行事,似乎会得使纤细讲究的萨波感觉嫌厌也未可知,可是这显然的正是相反,她却觉得这些很好玩很可喜,如她所写的那些结婚诗之所显示。她在那诗里想像自己是同伴娘们一起在门外歌唱着,有如希默洛思所说,人家觉得彷彿是她在主持着一切似的。这个说明却并不难于寻找。我们必须记得,传统的习惯能够从参加这样的场面的人的心里除去一切猥亵的意识。一切这些粗鄙,一切这什么就叫什么的说法,事实上即使在现今的许多希腊人的结婚仪式里还是依然存在,实在我也可以自白,在近东旅行到晚无处投宿,承蒙有些希腊农夫招留在家,我自己便曾经站在新房的窗下,参加欢呼,摇旗呐喊,在新郎从上边报告说诸事成就的时候。
类似的习俗,直到不多世纪以前也通行于英国,就在今日我们西方的人还把这本应是私人的而且是浪漫地秘密的结婚这一件事当作公开的祭赛,我们展览我们的新娘,盖了面巾,好像是去接受什么不可明言的秘礼,我们送这一对儿去干显然的事务,欢呼着笑着,别无什么惭愧。假如这在我们的假道学的时代是如此的,那么我们容易了解,在萨波的时代这为什么不会使人觉得难为情了,那时这种事情从幼小时候起便是讲话的普通资料,那时宗教的平常仪式的大部分是属于两性的,其最普通的象征都是兴阳式的(ithyphallic),那时男女的特殊关系被当作一件事,在言语上是绝不,在行为上也是很少需要隐藏的。萨波是,不必说是心地纯净的。她是决不粗俗,她的诗决不鄙倍,可是我相信,我们不妨想像她是在敲着新房的门,从钥匙洞里说些俏皮的话。
关于死与葬,这里也须略说几句。一个人死了的时候,他的尸体在家中安放着,穿了白的服装,有一个花鬘戴在头上。将一个铜钱放在死人的舌头上面,预备灵魂渡过斯都克思河去的船钱,这把钱放在那里而不拿在手中的一件事大概一半是根据于生时的习惯,假如两手都不空闲,人们常将个把钱货或是小的贵重品放在嘴里,因为在衣服上是没有口袋的。家里的妇女们,加上职业的哭手,围绕着尸体站上几小时,时时举起两手到她们的头上,发出呻吟,尖声号哭,有时震耳欲聋的那么叫唤,一面则男男女女加入那单调挽歌的吟唱。过一会儿,便有一个雇来的哭手开始演那假作的悲哀的发作,撕她的头发和衣服,捶胸爪面,喊声震屋,叫着死者的名字,说他或是她的死使人再也担受不住,其时别的女人看着她的发作表示赞许,各人等着机会,也来这么一下子,完成总风狂的她的一份。
葬仪大抵在死后第二三天早晨日出之前举行。尸体在街道上行列经过,这躺在棺架上,盖着黑的棺衣,男亲属走在前头,女的则在后边,都穿黑色的或者也总是深色的衣服,至亲的女人剪去她们头发的一部分。在城外的墓场内,尸体是埋了或是火葬,两样都通行着,正如我们现代一样,但是假如尸体是火化了,骨灰收在一个陶瓶或匣子之内,拿来埋了。出丧以后,在死者的家里备一餐饭请那些送丧的人,以后每年时时到坟头去看,把饮食祭品放在那里,直到后来,如世间常例那么样,因为记忆渐渐淡薄,这些行事也就停止了。
在诞生,结婚,丧葬,以及别的有事的时候,富人的家多少是对公众开放的,便有许多人到那里去,专是为的可以白吃。这种社会的食客在古代作家里常常说及,说他们逢迎取巧的情形,很加以嘲笑。古时这名称帕拉西妥思,意思是说“在食物旁边的”人,原是指的庙里的普通仆人,从圣粮中供给他的火食,但是到了萨波的时候,这字已经解作白吃食的人,是一个责斥的名称了。可是希腊人很是好客,主人大抵都很愿意饲养这种食客,只要他们对于谈天和一般娱乐有所供献,就是一味的恭维也行吧。
一个户主常是愿意招待有介绍来找他的生客,供给他住宿,在大人家里总有好几间客房,生客可以住上几天。在这种场合,大抵主人第一天招待客人吃饭,以后由他自己供应,生客便只可使用那间住房与厨房而已。我们推想萨波的有些女伴大概也是这样生活,占用她的客房,却买她们自己的食物,由她们自己的用人来伺候,可是因为她是那么富有,她或者给她们中间的几个付给一切的费用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