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二吃竹板
寰京城的雨下了整整一夜。
越金络回到宫里时,浑身上下淋得湿漉漉。伶言俐语两个小监几乎要吓傻了,又是烧热水,又是准备姜汤。越金络泡在温暖的浴桶里时,忽然出声问了句:“你们说,要是一个人把别人送给他的礼物都退了回来,这是为什么啊?”
伶言一边给越金络的背上搓澡豆,一边说:“定是这个人十分不喜欢送礼的那个人。”
“说得也是,”越金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半张脸缩进浴桶里,温暖的水中冒出一连串的泡泡,“他定是不喜欢的。”
前几日还欢天喜地的小殿下今天忽然有了烦心事一样,两个随侍的小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从那天开始,越金络就不折腾了,他在宫里老老实实地住了几天,白日里乖乖和几个兄弟听学,下了课,便去找几个皇姐玩耍。兆荣皇帝忽然宣了诸位兵部高官在辰阳殿议事,一同点了的,还有太子和三殿下旁听。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得了太子示意,急匆匆往后宫跑。
那太监迎面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长公主,陛下招了诸位大人,在辰阳殿商谈和亲一时。”
越淑怜本在同越金络逗鸟,此刻手中的逗鸟棒便掉在的地上,她转过头来望向报信的太监,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太子哥哥也不拦一拦吗?”
那太监只是磕头:“殿下这太子名头早有人看不顺眼,等着寻殿下错处的人多如牛毛,这和亲一事,便是拦也不能从太子嘴里说出来。”
越金络同越淑怜面面相觑,眼见的越淑怜缓缓落下两行泪来:“自从陛下点了吉庆班,我便日日担心,终于还是躲不过这一回。北戎那么远,听说还冷,若去了北戎,只怕下半生尽是苦日子了。”
越金络便把鹦哥儿关回笼子里,同越淑怜说:“长姐姐莫慌,太子哥哥既然不方便,那我便去劝劝父皇。”
越淑怜含泪点头,抿了抿嘴,又叮嘱:“父皇要是一时半刻不肯回心,咱们就慢慢求,千万不要惹怒了父皇。”
“放心。”越金络冲长公主笑了笑。
人走到厅外,便能察觉到辰阳殿笼着一股压抑的气场。越金络在殿外站了一会儿,见没人通报,便快步上前。辰阳殿外的侍卫立刻阻在门口,被他一弯腰钻了个空挡子钻进了辰阳殿。侍卫知他是五皇子,不好再拦,越金络一手推开辰阳殿的大门,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在厅内。
“父皇,宫里向来无聊,长姐姐若去了北戎,便没有人同儿臣一起玩耍了,儿臣……儿臣舍不得长姐姐,请父皇收回成命!”
辰阳殿内站着六部尚书及侍郎、疏密院上将军,当今太子和三殿下,以及兆荣皇帝。此刻十五双眼睛齐刷刷落在越金络身上。
兆荣皇帝的目光缓缓从越金络身上离开,似是没看到他一样,朗声问门外的侍卫:“孙丞相还没把纪将军请来吗?”
门口的侍卫急忙进厅回话:“孙丞相走了才半炷香,想来再有半炷香便可回转。”
兆戎皇帝点点头,这才向兵部尚书问道:“爱卿如何看?”
那兵部尚书已近六旬,上前一步道:“臣主战。”
兆戎皇帝微微挑眉,转头向兵部侍郎道:“爱卿又如何?”
尚书乃是侍郎顶头上司,向来侍郎所言,多是尚书之意。没想到兵部侍郎被点了名字,上前一步道:“臣附议夏侯侍郎。”
越金络被兆荣皇帝冷落了片刻,他跪着上前一步,又道:“父皇,长姐姐金枝玉叶是父皇血脉,不但是父皇的血脉,还是太子哥哥的亲姐,怡敏皇后唯一的嫡亲公主,父皇怎舍得把她下嫁北戎。”
兆荣皇帝这才看向他,身边伺候的大监会意,忙上前扶起了越金络:“五殿下,地上凉,跪着干什么啊?可别冻坏了身子。”
兆荣皇帝拍了拍越金络的头,柔声说:“络儿,你在宫中长了许久,想来还没见过北戎族的呼日舞吧?朕命礼部将北戎族伶人安排在了御花园,一会儿宴上献舞,你替朕去看看,哪个跳的好就让他先跳。好不好?”
越金络后退一步,避开了兆荣皇帝的手:“保家卫国乃是男儿本色,凭什么要让女子以色相换,这与宫外的教坊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辰阳殿内尽皆哗然。
上将军少在寰京,虽听闻过五殿下的“浑”字当头,但能把朝廷和教坊放做一比,也令人咋舌。
兆荣笑了一下:“有理,继续。”
兵部尚书却上前一步,手持玉笏道:“臣以为五殿下此言虽然粗鄙,但其情乃真,其义可嘉。和亲一事,无异于我朝向北戎示弱,陛下难道忘了十年前的春猎一事了吗?更何况……”
兆荣挥手,示意兵部尚书不必再言。
兵部尚书双目含泪,一同跪在越金络身边。
越金络低眼见看到兵部尚书握着玉笏的双手青筋暴起,似在忍耐着强大的怒意,再看太子,也是一脸凝重。他心中微微一怔,抬头道:“父皇,是边关……守不住了吗?不是有西朔十六部吗?纪将军也败了?所以才要和亲?”
兆荣皇帝走了两步,走到越金络身边,问道:“谁同你说是边关守不住的?”
纵是从未参与过朝堂议事的越金络也察觉到兆荣皇帝神色有异,他不敢看站在帝王身边的三皇兄,只是抿了抿嘴,硬着头皮说:“是儿臣自己猜的。”
兆荣皇帝看了看他,缓缓笑出声,转头向身边的大监道:“五殿下未经传召,擅入辰阳殿,该我朝律法,当如何处置?”
厅内之人面面相觑。半晌,大监道:“按我朝律法,有官位之人,该脱去朝服贬为庶人,但陛下看在五殿下年幼无知,也看在淑怜公主是怡敏皇后唯一的血脉份上……望陛下……轻罚。”
兆荣皇帝点点头,冲门口的侍卫道:“五殿下私闯辰阳殿,拉出去杖责三十。”
一骑白马此时正在宫门口停住,马背上的人轻轻翻身下马,那人穿一身白袍,腰上一根朱砂丝绦纽的牛皮腰带,脸上半扣着半张银面具,露在面具外的另外半张脸却极为细腻精致。禁军首领见了这位身着白衣的将军,急忙通报:“天倚将军纪云台入宫。”守在宫门口的孙之友听见了传报,急忙掀起衣服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拉住白衣将军的手。
“云台,陛下找了二府六部的人在辰阳殿议事,”老丞相低声在他耳边说,“要和亲。”
纪云台轻轻点头。
孙之友心中不踏实,压低声音道:“依你看,若不南迁,还有几成胜算能守住寰京?”
“幽燕之地北戎秣河族兵强马壮,若我带西朔十六部前去支援,有五成胜算。”
孙之友闻言攥紧了纪云台的手:“只有五成?”
纪云台眼帘微垂:“若我父兄还在,能有七成。”
孙之友急忙捂住纪云台的嘴,压低声音:“我的傻外甥,你怎么又提这个?不要命了吗?如今北戎压境,陛下还是铁了心把你从十六部处调回来,难道你还看不出圣意吗?”
纪云台垂了眼睫,不再多说。
他二人边走边说,声音都压得极低,索性宫人离他二人有些距离,也没能听到他二人的对话。行至辰阳殿外的一处小花园,忽听里面传来一阵阵呼痛之声。
孙丞相背着手叹气:“刚才宫内来传,和亲的事儿不知道怎么让五殿下知道了,五殿下说什么也不肯让大公主下嫁北戎秣河,就闯了辰阳殿,惹恼了陛下,被陛下罚了杖责三十,花园那边必是在行刑。这五殿下也是,平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边关本就吃了败仗,偏还在这时候给陛下火上浇油。”
纪云台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只见青瓦白墙,墙内杖责声响成一片,他顿了一顿,才向花园处走了一步,便被孙丞相拉住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