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纪家小姐
越金络几步奔到越清溪床前,一把握住了越清溪干瘦的手指,纪云台跟着越金络走进屋内,在他身后悄悄关上了木门。
借着屋内的火盆光芒,越清溪眯起眼,细细打量了越金络一番,说道:“金络长高了,也壮了。”他说着,目光穿过越金络,落在纪云台身上,“看来天倚将军把你照顾得很好。”
越金络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回头看了纪云台一眼,才说:“师父很好。”
越清溪笑了笑:“原来已经是师父了啊。”
越金络脸上微微一红:“是我求来的。”
“母妃若知道天倚将军收你为徒,一定非常高兴。”越清溪的手指在越金络头上抚了抚,“天倚将军这些日子都教了你什么啊?”
“师父教了骑射,还教了一套剑法。”
越清溪点头道:“天倚将军的剑法是十分不错的……”他说了一半,胸口难受,抚着胸咳了起来,越金络急忙起身帮他拍了拍后背。越清溪咳了数十下才停了下来,有些筋疲力尽地靠在软垫上,“可惜今日我精神不济,等明日好些了,定要叫你演练一遍天倚将军的剑法给我看。”
越金络忙道:“不可惜不可惜,我还练得不熟,等练熟了日日练给四哥看。”
越清溪笑了笑:“不过你的琵琶那日我出宫时命人带了出来,可巧今日耳朵有些寂寞,不如给我弹上一曲吧。”他说罢,高声唤了侍卫,不多时便有人捧了一尊雕花嵌玉的琵琶过来。
越金络接了琵琶,怀抱在胸前,坐在越清溪身边轻声问:“四哥想听什么曲子?”
越清溪想了想:“就选《六月九日思春潮》吧,自从出了寰京,再无人会弹这一曲了。”
侍从将床边的仙鹤琉璃灯点上了,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越金络调了琵琶弦,手指轻轻一拨,清澈如水的声音就从琵琶中传了出来。曲声初时清越,而后越发宏大,犹如春潮涌动,盛大恢弘。这首曲子是清晏十年兆荣皇帝治下栎朝最繁荣的那几年乐府所创,原是借春潮滚滚来比拟皇朝盛世,奈何此曲闻世的后一年,南方就下了饥荒,越兆荣治了饥荒,又起了悍匪,治了悍匪,又有了水患,荒年总是多于丰年,再之后南方的饥民就开始种植摩诃曼陀罗华,春猎案之后,栎朝逐渐势微,乐府视此曲为不祥,不再弹奏,宫中再难听到此曲,只有教坊青楼才有乐伎演奏了。
越金络指下越弹越快,春潮奔涌向前,脉脉潮水上升起一轮明月,冷冷清辉洒满山野,人生天地不过苍茫一瞬,而潮水广袤却从未止息。
筝的一声,最后一个音落下,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越金络收了琵琶,抬起眼,正好看到一直站在门边的纪云台,窗外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眉眼淡淡,好似琵琶曲中最后那一缕清辉,叫越金络心头猛地一跳。
正巧纪云台的眼神也转了过去,同越金络的目光一接,双目微垂,错开了眼神。
越清溪靠在软垫上叹道:“以前在寰京,只觉得人间听不完的无数丝竹雅乐,如今出了寰京,才知道想听这一曲琵琶也非易事。只可惜旧日里曾听许多人说这曲子是不祥之音,其实皇朝基业哪里是一只曲子就能左右兴衰的,无非是为上位者的无能找个托词罢了。”
“四哥说得没错,国家兴衰与一只曲子有什么牵扯?”越金络转头看向越清溪,“这首《六月九日思春潮》四哥若喜欢,我明日还来弹给四哥听。”
越清溪轻轻一笑,并不作答,目光落在纪云台身上,他对越金络说:“时间不早了,金络先回去休息吧,我同天倚将军有些话说。”
越金络看了越清溪一眼,又转头看了纪云台一眼,正巧有侍从推了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碗药跪在越清溪床前:“王爷请辉王用药。”
越清溪摆摆手:“不必了,今日我想清清醒醒的同天倚将军说会儿话。”
越金络猛地一抬眼皮,看向那碗药,越清溪笑着摆摆手:“金络还不快出去?”越金络这才点点头,怀抱琵琶缓缓退了出去。越清溪的目光落在那送药的侍从身上,低笑着问:“怎么?本王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那侍从说了一句“不敢”,这才端了药一同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只剩了越清溪同纪云台两个人,窗外一点月光漏了进来,洒在纪云台身上,他脸上的白银面具映着月光,又冷又清澈。
越清溪抬起头看向始终默不作声站在门边的纪云台,轻轻伸手指了指桌子旁的雕花椅:“天倚将军请坐。”
纪云台缓缓坐了下来,他二人彼此无话,沉默了一阵,越清溪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我第一次见到天倚将军时,将军您还是少女的打扮呢。”
十五岁的纪云台生得比同龄都瘦弱许多,他自幼多病,五岁时家中请了道士来看,说他要女子打扮养到成年,否则便活不到十六。纪家两位长子,一位能武一位能文,长子百步穿杨端方刚毅,次子三岁赋诗笑语盈盈,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公子楷模。家中事事顺遂,倒也不需要孩子们个个成材,纪老将军心疼幼子,便依了道士所言,不叫纪云台习武,也舍不得让他入战场,只叫他识些文字做些女红,穿一身长裙梳一头坠马髻,如女孩子一样深闺简出地养着。
越清溪的目光透过纪云台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怅然道:“越金络六岁那年,我母妃帮怡敏皇后主持谷神祭,金络年幼贪玩,嫌祭祀无聊自己一个人偷跑出了祭祀坛,多亏将军的长兄捡到了他还把他带回了纪将军府,否则这傻小子哪里活得到现在?”
纪云台声音平淡:“兄长那时不知道金络便是五殿下,只当他是个走丢了的富家小孩。”
越清溪笑了笑:“后来我去接金络,远远的见了将军您一眼。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纪将军您,您穿了一身白裙,坐在紫藤花树下,花枝横斜半遮面,眼中带着轻愁,到比全寰京的女子加在一起都美了十分。我当时就想,若将军果真是个女子,以将军的相貌,再过得三五年,比我母妃合欢娘娘也要胜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