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又不听话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蜀中王府的婢女给回廊上点了宫灯,而在两个时辰后,寰京城的宫女则轻手轻脚的端来了一盆热水。
一只细瘦的手腕从纱帐里伸了出来,虹商长发披肩,刚要起身擦洗,又被揽了回去。
身后虎背熊腰的男子把头埋在她的背上,像是一头蜷缩的幼虎,空有个健壮的个子,却和猫儿并无二致。
虹商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仿佛是母亲拍着幼子一样,低声哄着:“天还没亮,二王子再睡会儿。”
乌吉力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虹商肩头,低声咕哝着:“本王睡不着。”
虹商抚摸着他的背脊,轻声问:“二王子有什么烦心事儿?”
“还不是朗日和这个畜生,”乌吉力狠狠磨着牙,“我派巴尔斯去攻打蜀中,结果朗日和居然让羽力瀚撤了军。”
虹商的从喉咙里轻轻传出个带着笑的气声:“羽力瀚将军是汗王册封的将军,这次居然因为朗日和撤了汗王的军,到底他效忠的是哪位汗王啊?”
“还是你看得明白,”乌吉力盯着虹商迷人的眼睛,默默把头塞进了她的肩窝里,“他一个病歪歪的痨病鬼,不过比我早生了几年父汗便宠着他,我倒要看看,军报传到了父汗面前,他要怎么解释羽力瀚的事儿……”
虹商轻轻拍着他的肩头,用自己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嗅着他发间残留的别的女人的香气,柔声说:“乖,别烦了,过几日汗王问起来,好好同汗王说便是。”
放在床边的水还未曾使用,便渐渐冷了,侍女又默默换了一盆新的温水。红纱帐里翻腾过一圈,等乌吉力终于睡熟了,虹商才坐起身。她手指颤抖着,心脏突突急跳,从枕边的锦盒里取了一颗丸药,几口嚼进肚子,过了片刻手指才不再颤抖。虹商看着头顶的纱帐,缓缓坐了起来。
瘦弱但白皙的娇躯上只披了一件真丝刺绣的长袍,大片胸口露在外面,修长笔直的腿落在地上,虹商轻唤了一声:“粪蛆。”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佝偻着的身影从大殿里角落里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跪在她面前。虹商偏着头笑了笑:“手脚倒也利落。”
那佝偻的人影不敢说话,只是双手伏地,不住磕头。
虹商的脚趾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昨儿吃得上了火,嗓子不舒服,喉咙里总有些秽物。”那佝偻的身影听她说完,急忙凑上前,抬起了头,对着虹商张开了嘴巴。
借着殿外的一点灯光,依稀可见那人蓬乱的头发下,露出一枚高挺的鼻梁。虹商笑了笑,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那人急忙用手把那口痰拨进嘴里咽下了。
虹商笑道:“这长生宫原是福泽娘娘的旧居,后来福泽娘娘被烧死在了冷宫,我常常听说,近来宫里不太平,一到夜里就有人啼哭,定是福泽娘娘娘娘的冤魂作祟呢。不知……粪蛆你听到过吗?”
那人急忙磕头:“粪蛆从未听过。”
虹商仰着头笑了一笑:“也是,若福泽娘娘见了你,定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如同蛆虫一样的秽物,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话,那人伏在地上,双肩抖如筛糠。
虹商看向跪在眼前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人:“什么老鼠,什么仙鹤,再高贵的鸟儿拔了毛,扔进烂泥里,烂了臭了,也不过是千万蛆虫的温床。”
男子恐惧的泪水从眼睛里滚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如同寰京城中这长生宫里的更漏声一样,卑微且细碎。
夜色慢慢过去了。
蜀中摇曳了一夜的风小了几分,竹叶彼此摩擦的声音静了下来。
越金络已经穿戴整齐,手提长剑,在熹微的晨光中,开始早晨的练武了。
前几日朗日和送的羊羔早晨已经出现在了西朔军的面前,鲜嫩的羊羔烂熟脱骨,还有肥美的羊尾油煎到焦脆,厨子又心灵手巧的用肥油做了羊油馒头,吃了数日干粮的北戎军各个吃得满嘴流油。这等待遇自然也没少了川军,他们也一人分到了几个羊肉大馒头,和往日的黍稷稠粥相比,自然天差地别。
当兵的大都没有什么文化,他们只知道既然都是栎人,跟着谁不是跟,反正吃了这顿香喷喷的羊肉馒头,川军各个对越金络心服口服。
杨唤之在蜀中住了十几年,存下了许多好茶好药,厨子尽心竭力的给他的新主子明王殿下煮了一锅黍米肉茶,越金络配着清蒸羊腿肉吃了个十足饱,正要出门,便有侍从托着铜牌符站在王府门口。
石不转抹了一把右手的羊油,先去接了那封加急密信,用嘴叼着几下拆开了,递给刚放下茶碗的纪云台,才又抓了个馒头塞进嘴里:“怎么了?”
纪云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信,脸色微变:“北戎军偷袭了延州,子殇带了六部人马去延州支援,公主和剩下的四部留守原州。”
石不转把剩下半个馒头囫囵个塞进嘴里,擦干净双手上的油:“这边送羊羔,那边安排偷袭,我看那个朗日和不是什么好东西。”
石不转拍拍手上的食物碎屑:“蜀中虽好,但是我还是更怀念十六部,既然北戎跟咱们玩阴的,咱们也用不着同他们讲理,师弟,咱们尽快回去支援吧。”
一早晨至今,纪云台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落在越金络的身上,直到此刻才同他说了今日第一句话:“西朔军带两部走,留四部在蜀中,金络也留在蜀中。”
越金络如遭雷劈,抬头看向纪云台:“为何要留我在蜀中?”
纪云台说:“以我对朗日和的了解,此番偷袭应该不是他的主意,他既然从蜀中撤了军,应该一时半刻不会再回蜀中。而且蜀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还有川军守备,尉迟乾将军也会帮你。我和老石头回去一趟,等安顿下来再来接你。”
越金络把原本抓在手中的羊骨头放下了,用帕子抹了抹手,坐在桌边,闷闷地看着饭菜,只不说话。
纪云台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皱眉:“不肯听话?”
“听,”越金络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师父说什么都听,师父让我留在蜀中我就留,师父不要我了,我也听,都听。”
一顿早饭不欢而散,石不转最后一个离开花厅,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孩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