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他会恨你
陈廷祖在屋里听着纪云台和石不转的对话,冷汗瞬间下来了,他抬脚就要推门出去,被越金络拦了一把,又悻悻然踱回屋里。
纪云台问道:“城中的瘟疫,师兄可会治?”
石不转摇摇头:“时疫之所以叫时疫,就是每次出现症状和治法都不同,我看过的医法并不一定适合此次的时疫。”
“那就是没治了?”
石不转吸了口气:“总之,我尽力而为吧。这一阵子你保护好小师侄,叫他切莫出府,府内的人也绝不可以同府外来往。时疫起于寒邪,一切吃食必须暴晒之后才可烹饪,食用前还需彻底蒸煮。”
陈廷祖拉着越金络的手,焦急道:“明王啊,你在寰京自然不知道,这时疫一旦出现,轻则十室九空,重则一城尽灭。”他说罢,又重重锤了下大腿,“自祖父移居原州,我家世代居住在此,原州城从未闹过时疫,今天被我赶上了,这是上天要亡我啊!”
他这边絮絮叨叨,窗户开着,外面的石不转也听到了几句。石不转侧过头来,冲书房里喊:“行了,别啰嗦了!州牧大人,我找你要五百人供我差遣。”
陈廷祖急忙站起身,凑在窗户前喊道:“石军医,莫说五百人,只要能保住我原州城,便是五千人,石大人也随意去调遣。”
眼瞅着石不转拱手而去,陈廷祖一屁股坐在沙盘旁长声叹气,纪云台走回书房,就看到这位老臣子唉声叹气的样子。
陈廷祖道:“原州城向来干热,不比岭南等处终年多雨,极少有疫病,怎么忽然就来了时疫?”
纪云台没有接话,只说:“州牧大人,如今只怕要有一阵子操劳了,州牧大人不如趁早些休息,明日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万变。”
陈廷祖看着沙盘,一座座城池间,原州城矗然而立,往北便是北戎所据,往南又是栎人居住,他心知原州乃是要道,十六部近来停留原州也是这个原因,慢慢抚膝,痛声道:“纪将军,若真是拦不住时疫了,您带着十六部和明王殿下离开原州,我……我便封城吧,断不可叫时疫散开。”
纪云台拍拍他的肩膀:“……还早。”
陈廷祖长叹一声:“将军所言极是,时辰不早了,下官便告退了。”他说完,对纪云台拱了拱手,又对越金络行了长揖,心事忡忡地转身而去。
眼见陈廷祖离开,越金络看向纪云台:“这病……很凶险吗?”
纪云台不愿骗他:“你如何得知?”
“师父极少主动与别人肢体接触,这一回却拍了原州牧的肩膀,”越金络道,“疫病的源头有眉目吗?”
“传说北戎有种野鼠,身体肥硕,肉味鲜美,但带有剧毒,食用之时若处理不当,则会瘟疫缠身,”纪云台垂手拨着沙盘,声音沉沉,“百年前,北戎西征乌苏,久攻不下之时,曾经把族人病死的尸体抛入乌苏国内,不久便举城尽灭。”
越金络骤然起身:“……是朗日和?”
“不,乌吉力失势之前,朗日和不会和我们反目。”
越金络沉思道:“师父,咱们要不要派些人去找一趟朗日和,既然北戎有过这种时疫病人,说不定也会有解药。”
“你师伯已经派了五十人前往北戎故都去见朗日和了,估计七八日便能回来,”纪云台拍了拍越金络的头顶,叫他坐回凳子,“最近这段时间,只怕随时会有军情通报,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先住一阵吧。”
越金络猛地抬头看向纪云台。
他眼里的无措根本无所遁形,纪云台同他对视片刻,向四周看了一眼,见确实再无他人,只能叹了口气,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金络,我不是不要你,军情为重,不要再生出别的枝节。”
湿漉漉的嘴唇落在额头,越金络闭上了眼,方才那一点不安和忐忑都被压了下去。
见他坐在凳子上,双手垂在身侧,乖巧地被亲,纪云台喉头微微一动,虽然知道形势不妥,终究是情难自抑,身子再低了一点,吻在他嘴唇上:“乖孩子,听话。”
越金络“嗯”了一声,站起来,扑到纪云台身边,紧紧搂住了他。纪云台任他抱着,不发一语。越金络靠在纪云台肩头道:“师父,抱我一下吧。”
门外有一小队侍卫走过,等脚声音去得远了,纪云台才抬手搂住了他:“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石不转自那日之后,就极少在府中露面,偶一出现,也同众人隔着几丈距离。府中人不得外出,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来,很快吃食就去了大半,渐渐的,府中人心惶惶起来。有一名少女在白日里发了热,同她同住的几名女子都吓得哇哇大哭,石不转闻信赶来,给那名少女切了脉,才道:“不是时疫,只是普通的风寒。”
那少女紧张了一整日的心情才松弛下来,哭得泪流满面。
越金络远远地见了石不转一眼,只见他脸色灰黄,双眼深陷,眼下挂着极深的阴影,只怕是多日未合过眼了。
越金络同石不转相处了这么许久,知道他天生爱睡,若睡不足,定然是脾气暴躁,此刻见了他这幅模样,实在担心,正要走近细问,石不转却对他摆摆手:“小师侄,我身上脏,别过来。”
越金络喊道:“师伯,需要我帮忙吗?”
“你又不懂医术你能帮个啥啊,老实在府里等着就完了。”石不转向他左右看看,“你师父呢?”
“师父在他自己房里。”
石不转冲越金络挥挥手:“回去吧,我去找你师父说说几句话。”
府外早已乱成一片,有病的百姓到处找药,没病的百姓人人自危,逐渐,从抢药变成了抢粮抢钱,甚至械斗和厮杀。直到石不转带兵安排下去,才勉强恢复了秩序。但没有解药,患上时疫的人仍在不断增加,没有人说的出来,原州城几座药铺里的药几时会卖空,若空了,所有人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府外如此,府内也是人心惶惶,石不转找到了纪云台,两个人仍旧隔着一段距离说话。
纪云台一眼看到石不转脸上的疲色,问道:“师兄,控制不住吗?”
石不转也没想瞒他,却不想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他只能点点头:“病的人越来越多,城中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纪云台沉默了一下,才说:“现在是五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府中的食物还可支撑一旬,府外百姓只怕撑不过十日。”
“若朗日和也没有解药,”石不转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腕,“你打算怎么办?”
纪云台一瞬间不说话了。
石不转看着他,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阵,纪云台忽然道:“我知道生死之时,领帅弃卒而逃乃是大忌,但……师兄,我想把金络送出城。”
石不转深吸了一口气:“送去哪儿?”
“蜀中,”纪云台平淡地说,“尉迟将军忠心耿耿,蜀地易守难攻,若金络回去蜀中,我也放心。”
石不转惊了:“你忘了你们上次在蜀中吵过架,就因为你要把他留在那儿,他滚了一身血也要回来找你。你现在又说让他一个人回蜀中?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丢他两次,你不怕他恨你吗?”
纪云台平平的伸出手,拨开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细白有力的手腕。
石不转奇道:“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