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天有二日
画轴是用上好的澄心堂纸绘就,装裱着金丝锦缎,一眼望去光是画轴就价值不菲。
越金络接过卷轴,笑了一声,转手递给了一旁的栎兵:“烧了。”
田舒急忙拦了一把:“小麻雀,别别别,这是今上选的婚事。”
那士兵看看田侍郎,又看看越金络,一位是长公主未来的驸马,一位是军令如山的明王,手里的画轴仿佛千斤重,叫他一时犹豫不决到底该怎么办。越金络瞪了他一眼:“别看了,烧了去。”
那士兵这才“哦”一声,捧着画轴丢进火里。
田舒都看傻了眼,嘴里一连吐出几个“你”字,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
“得了,陛下又不是真想给我赐婚。”
田舒惋惜地直搓手:“可这是京中最好的画师的手笔……你都不看一眼?”
“闺中女子的画像,哪能随意叫外人看。”越金络轻描淡写地怼了回去。
田舒被越金络怼得哑口无言,只好皱眉盯着画轴被火焰吞没。越金络没理他,田舒盯了一会儿,忽然一个人嘿嘿嘿的笑出了声:“行啊,不亏是纪老三的徒弟,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少来。”越金络瞥了田舒一眼,转头就往营帐走,没过多久营帐外忽然传来三声战鼓,欢声笑语立时停了下来,所有士兵就地列队,站得笔直。
田舒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赞许地笑了笑。
眼见传令官挥舞起三足金乌旗,旗面迎风而动,尉迟乾上高台,朗声道:“传明王令,两万士兵留守邕州柳州,以防施家再有漏网之鱼,一万士兵即刻拔营随明王返京。”
越金络在尉迟乾传令时已换了轻便的衣服出营,一旁的侍卫将他的初曦牵了过来,越金络翻身上马,对田舒说:“田侍郎,用不着试探我了,天下的女子再好,也比不了我师父一根手指头。从寰京到邕州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十来天,你离开寰京这么久,我担心师父会出事,咱们立刻返程。”
田舒远道而来带来的强烈不安感笼在越金络的心头,哪怕天色已晚,他也顾不上休息,猛抽了初曦一鞭子,快马轻骑在邕州浓密的丛林中一跃而过。
邕州的秋还没到,寰京城的天已经冷了。
又湿,又冷,寒气透骨而入,天牢建在地面以下,里连窗户都没有一个,只有一扇巨大的木栅栏门。偶尔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上的土层上,连声音都没有一个,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更重的湿寒气。
纪云台的眼皮动了一动,却睁不开。肩头的伤只是勉强止住了血,但是根本没有包扎,伤口溃烂引起的高烧整整折腾了他十三天。地面是冰冷的,身体却烧得难受,他囫囵个儿躺在地上,地面泥土上潮湿的水意透过他的四肢漫上来,身体又热又疼又烫,在昏睡之中,他看见自己双脚埋在冰冷的雪水中,每走一步都有融化的冰水灌进靴子里,他抬起头,头顶只见是熊熊燃烧的紫藤树,无论往哪里走,都有滚烫的火星落在身上。
迷迷糊糊的,只觉一只手落上了他的脸,纪云台微微颤抖了一下,叫了一声:“……金络?”
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
落在脸上的手用力搓了搓,指尖干裂粗糙,和越金络截然不同,纪云台猛地睁开眼,浓浓的黑暗中,多年未曾换洗的汗臭味压了下来。一张臃肿的脸凑在他面前:“纪将军,寰京的第一美人……”
那人说着手越发往下。
粗糙的手指就要伸进衣领里,纪云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低吼着:“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那人哈哈大笑,“整个皇城里的人都知道了,纪老将军的三儿子以前是个小姑娘,现在是明王殿下的这个。”借着木栅栏门外透出的一点火光,纪云台看到那人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在空中圈了一个圈。
“可怜纪老将军一世英名,儿子竟然用这个换军功,”浓重的臭气扑面而来,那人笑道,“纪将军,进了天牢便是死囚,出不去了,反正都叫人用烂了,倒不如叫爷们儿快乐快乐,好歹咱们能保你死得不太难看。”
越镝风走进天牢时,被天牢里潮湿腐烂的气息冲得脑袋发涨,一旁的太监急忙捧了熏炉和手绢过来。越镝风接过手绢,捂住口鼻,随着狱卒一路往里走,直到走进了最深处的那一间牢房才停了下来。
狱卒看了一眼牢房的门,微微一愣,牢房的锁被人动过了。越镝风也注意到锁头的异常,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那狱卒急忙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木栅栏门一开,血腥气和汗臭味混着腐烂的泥土气味便涌了出来,太监们用力挥着袖子和拂尘,徒劳无功地赶着地牢的臭气。可惜这些臭味早就沁进地牢的每一寸土壤里,怎么赶也赶不走。
越镝风挥挥手,示意太监们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太监们立刻躬身退到一旁。一直提心吊胆等着的狱卒急忙上前,第一个提着灯笼钻进了门里。
灯笼一照,狱卒愣在当场。
一名本不该轮值的狱卒此刻双腿横在地上,尿骚味从他的下身汩汩涌出。那人的脖子上横着一条腰带,舌头吐得老长,再往上看去,腰带的两端被纪云台攥在手里。纪云台面色苍白,手背青筋突出,肩头又迸了血,疼痛和高热之下,正一口接一口喘着粗气。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越镝风。
越镝风也垂下头看着无比狼狈的他,缓缓举起双手鼓了鼓掌:“不亏是天倚将军,就算是如此境地,也能轻松制敌。”
纪云台松开手,那狱卒瞬间从他掌中滑落,越镝风身边的太监急忙上前探了探鼻息,随后对越镝风摇了摇头。
越镝风笑了一声:“一招致命,天倚将军好厉害。”他说罢,对身旁的太监吩咐道,“毫无廉耻之心的下作东西,拖出去烧了,父兄教导无方一并凌迟。”
太监垂着头拎着尸体的双腿出了门,给越镝风开门的狱卒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噗通跪倒在地:“陛下开恩,臣一时失察才叫他监守自盗,请陛下留臣一条狗命。”
越镝风道:“自己脱了官帽去大理寺领鹤顶红。”
开门的狱卒瞬间瘫软在地,越镝风身后侍卫几步上前,拖着他的身子退出了牢门。
“陛下饶命”、“陛下开恩”的呼喊在天牢里响了起来,但瞬间又戛然而止。纪云台自始至终没有往牢门看过一眼,只是扶着墙勉强坐起身,拨开粘着血渍的长发整整齐齐挽在耳后:“臣给陛下请安,请问陛下,臣何时问斩?”
越镝风背着手:“不着急,再等等。”
纪云台的身子微微一僵。
越镝风自上而下地看着纪云台:“纪将军要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明王才会回来交回兵权。”
纪云台抬起头,看向越镝风的脸:“金络是陛下的弟弟。”
“是,他是我的弟弟。可这半年来,北戎杀了无数栎人,哪个栎人能不恨北戎?我想要屠尽北戎狗,他却一门心思只想和狗当朋友,甚至为了一个孽种和我作对。他不听我的,自然他手里的兵也不听我的。纪将军,就像天上不需要两个太阳,栎朝也不需要两个皇帝。”
纪云台深吸了一口气:“这事与吕郎将无关,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无关?”越镝风反问道,“吕郎将前日便招了,他与天倚将军勾结北戎意图篡位,如今他心中羞愧难当已经畏罪自尽了。”
越镝风说完,果然见一直神情淡漠的纪云台脸色一变。
“陛下屈打成招?”
“怎么算是屈打成招?”越镝风瞄了瞄纪云台被解开的衣领,意有所指,“天牢里叫人开口的手段多得是,天倚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