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00.
关于张良,扶澈有太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比方说,他是怎么做到在伏念掌门授大课时睡着,被点名起立依旧能回答得上问题的?
又比方说,他足不出户,是怎么和诸子百家各大掌门混得那么熟的?
再比方说,为什么一条小臂粗壮的赤蛇窜出竹卷时他能如此气定神闲?
以上三件事,扶澈皆做不到。前两样做不到也没什么,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探索……然这第三件事,她到底因不够沉稳引起了些许麻烦。
那日惊蛰,犯了棋瘾的荀夫子把张良喊来下棋。张良早到了一炷香的时间,人到屋前被小童告知荀夫子还午睡,他便在外候着了。小童担心他等得无聊,遂想给他找册书解闷。他站在书架前挑挑拣拣半天,想选本对方没看过的,最后拖来竹凳,踩上去从最高一层取了册竹卷下来。他兴奋地拿着竹卷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忽闻背后传来一声冷哼,小童扭过头望向发声者,问:“你哼什么哼?”
“无事献殷勤——”扶澈将尾音拉长,有意不把后半句话说完,任由听者自行脑补。
小童一愣,当即怒道:“你是说我非奸即盗!”
“我可没这么说。”扶澈一脸无辜道,“是你自己说的。”
“啊呀呀呀!”小童伸手在空中挥了挥拳头。
“怎么?你想打架?”扶澈斜他一眼,一边漫不经心地做卷袖状。
小童脸色顿僵,咽了口口水后忙不叠摆了两下手说:“吵醒夫子多不好。”
扶澈擡了擡眉,径直戳穿对方的借口:“那你翻箱倒柜给张子房找书的时候怎么不怕吵着夫子了?”
小童哑然,他噘噘嘴同扶澈勾了勾指,待对方好奇凑近时才压低声音,神色肃穆道:“我欠那家伙一个人情。”
扶澈闻小童喊张良那家伙时不禁一乐,听他苦着脸提及人情时忍不住追问:“怎么欠的?”
“我才不告诉你呢。”小童一撇嘴,抱着书大步流星走至张良面前,微行一礼后把书卷留下,蹦蹦跳跳回屋里了。
扶澈见从小童那问不出什么,便打算换个人问,她才迈脚出门,鞋履都还没踩到第三级台阶,便听正背对她阅卷的张良以一种轻快的语气道:“子房也不会告诉你的。”
扶澈悬空的脚不由一停,再落下时用上了不必要的力度,踩得老旧的木阶发出“咯吱”一声。
张良闻声微微侧过头,望着扶澈笑道:“切磋的话会吵醒夫子的。”
切磋。
好一个切磋。
扶澈盯着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
他所言不差,然她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猜中还被道破,终归是不爽的。
扶澈将杀心压了压,否认了自己的初衷:“我没想跟你切磋…”她顿了顿,心中默默补完一句——敌在明我在暗傻子才打架,她这不是偷袭未遂被发现了嘛。扶澈清了清喉咙,瞥了瞥张良手中的竹卷,故作感兴趣道:“我只是好奇那小童会挑什么书给子房。”
张良神会一笑并未拆穿她,只上前把竹卷放在门廊上,一边解绳子一边道:“看看?”
扶澈点点头,她的视线旋即落在竹卷上。随着捆扎竹卷的白线一松,竹卷缓缓打开,一条赤蛇现了身形。
扶澈大惊,她下意识垂手探剑,却发现自己未带着荧惑,她心中又慌一分,随手抄过可触及之物——荀夫子的棋盘,想也不想便朝那条蛇砸了下去。
便听“梆”的一声巨响,棋盘之边竟微微现出了裂痕。
张良心有余悸地拢了拢袖,但凡他收手慢个片刻,此刻裂开的便不止荀夫子的棋盘了。他瞟了扶澈一眼,见她惊魂未定的模样,并非有意为之,便定了定心绪,将棋盘擡起。
竹卷依旧乖乖躺在原位,赤蛇早没了踪影,却留下了几瓣带血的蛇鳞。
张良拾起一片定睛瞧了瞧,喃喃道:“这下麻烦了。”
扶澈心下一紧,追问道:“什么麻烦?”
“阿澈把赤练的蛇拍伤了。以她的品性,迟早是要找你报仇的。”
“谁让她不看好她的蛇叫这蛇乱跑的,是这蛇神出鬼没吓我在先。”扶澈撇撇嘴,话虽如此,她不免有些心虚,这赤蛇虽然出现得毫无征兆,她下手到底狠厉了些。扶澈神色凝重地望着那几瓣鳞片,幽幽问张良,“子房见这赤蛇就不怕吗?”
出乎她的意料,张良颇为实诚地点了点头:“怕。”
“怕你怎么不拍?”
“方才子房还认没清它是什么,刚隐约看到卷上一抹红便见阿澈举起了棋盘要往下砸——子房哪还顾得上它是什么?收手要紧呀。”张良哑然失笑。
扶澈闻言偷瞄了一眼张良的手腕,她见对方右腕竟落了处擦伤时心生愧意,道歉之语刚到嘴边,又在小童打开竹门唤他们进去时咽了回去。
刚一入席,便见荀夫子皱着眉指着棋盘的边问张良:“这怎么裂开了?”
扶澈屏气凝神,只听张良从容对答:“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定是师叔钻研棋技久矣,此盘长侍师叔左右,便随师叔开悟啦。”
“是吗?”荀夫子闻言朗声而笑,乐呵呵地抚起白须。
扶澈静静看着,一厢惊叹张良张口就来的本事,一厢又有些唏嘘——就这?寥寥几句阿谀奉承就把荀夫子拿下蒙混过关了?
未等她感慨完,便见荀夫子从敛袖从棋盏中拣了枚黑子,不紧不慢放在右上角星处。待放完第一枚棋,他才懒懒擡起眼皮,趁张良拿子的间隙悠悠开口:“子房啊…此盘是我昨日刚买的。这又有什么说法呢?”
张良拿白旗的手微微一僵,举棋不定。
扶澈见状心中暗暗叫苦,她急中生智,朝荀夫子粲然一笑道:“说明此盘随夫子,善顿悟!”
荀夫子一面点头赞许,一边循循善诱道:“还说明什么?”
“阿澈愚钝,请夫子指教。”
“你如此急着为子房解围,便说明坏此棋盘一事你脱不开干系。法不责众嘛。老夫猜得可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