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离合千灯蔽月 - 爱他明月好 - 一片桃花林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爱他明月好 >

神光离合千灯蔽月

神光离合千灯蔽月

我原本的打算是待在竹屋里一边梳妆一边观察隔壁,待张良与荀夫子下完棋我再漫不经心地走出去,好巧不巧偶遇他,恬静温和一些,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下好了,白白我的精妙算盘被一三兄石破天惊一喊喊翻,若我端庄体态,岂不是故作姿态?若我行我素,岂不是知错不改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万分纠结该以何等形象示人,沉溺神思以至于全然没注意隔壁的动静,不知那边对弈已经结束,更不知下棋人已经走出屋。因而竹门忽响起轻叩之声时,我吓了一跳,心一乱没坐稳径直从小凳上后栽了下去,虽顾及颜面未痛呼出声,但地板还是不免一声巨响。

叩门顿止,过了片刻张良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阿澈你还好吧?”

“等一下,先别进来!”我唯恐这番狼狈模样被他看到,手忙脚乱撑着镜台爬起来,才弓腰把歪倒的小凳扶正,刚梳好的头发又披散下来。我欲找发带来扎,于镜台上一阵摸索却没抓到,左顾右看皆不见其踪影。

为何偏偏、偏偏要在紧要关头差错百出!

明明刚才还在这的,怎就凭空消失?真是见了鬼了!我不甘地翻找一番,依旧找不着。但我不敢再耽搁时间,张良说过他不喜欢等人的。我心悲戚,无奈之下只得疾疾冲向门口,开了一道小缝。

张良倒是心领神会,未伸手推门,避免了我把门抵住的尴尬。他站在外边压着笑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自然不能说我太过纠结如何见他,以至于被他敲门所惊跌落至地,我自然也不能说我仓皇之间连束发的带子也找不见。我斟酌半晌,删繁就简道:“我找不到发带了。”

我一边等他嘲笑我,一边思量着如何故作坦荡地回话。哼,我可是害小圣贤庄满目疮痍的不羁弟子。直接也好间接也罢,柱子有剑痕、竹榻塌半截、地上被凳子砸出坑皆与我脱不开干系。丢掉一根发带算什么?

可我酝酿的话一句也未说出来,便听张良笑道:“那真是再巧不过。”

“嗯?为何这么说?”我心下顿时好奇,凑近了门缝瞄他一眼,“子房的也找不见了吗?”

“那倒不是。”张良摇摇头,不再吊我胃口,伸手递了一缕黑底红纹的发带过来,“子房出门前受伏念师兄所托,为庄内的女弟子买些新发带回来。”

我见他手递发带过来时本心若擂鼓,听他讲到是受伏念掌门所托,内心遂慢慢平静下来,却没忍住一阵沮丧。但历练多年,我已不再喜怒形于色,更不会把所有想法全直言不讳往外说,于是将此君子不齿的想法小心藏匿起来,接过发带往发间匆匆一系:“多谢。”

张良不言等着,待我扎好头发彻底将门打开,忽又背过身去:“子房无意发现了个地方,阿澈随不随子房来?”

什么废话,但有君邀我哪次不是有约必应,辗转九州亦随之。

风度。体态。端庄。矜持。矜持!我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清清喉咙问道:“什么地方?”

“就在山下。”

“那尚可。”

张良闻言转过头来,望我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他欲言又止,斟酌再三还是没忍住,面露忧色问出一句含蓄却又言简意赅的话:“阿澈你是不是二三其德了?”

试问他这话我能怎么淑女地接?!赳赳老秦,皆是武夫,要何窈窕。我无力隐忍,本色毕露斜睨他道:“张子房你把话再说一遍?”

他弯下眉眼,笑语盈盈道:“子房无意发现了个地方,阿澈随子房来。”

很嚣张嘛,再说一遍连问都省了。可是久不见张良,久不见他笑,我心下倍为思念。今儿一见便如久逢甘霖,无论如何也没法同他生气。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却又止不住心间繁花灿放。

“好不好?”我明明已默许,他居然还敢得寸进尺,偏了偏头非要我开口应答。

“好好好。”我不得不点头,“现在吗?”

“阿澈真聪明。”张良嘴角微微扬起,我心觉不妙,他下一句果然不是什么好话,“门禁后我们下山。”

“门禁后。”我木木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忍不住感慨一句,“子房你刚从外边回来,不歇歇的吗?”

张良若有所思,避而不答认真道:“阿澈你说话越来越像掌门师兄了。”

“……”

待到夜深人静,我们套了件夜行衣于瑟瑟风中翻墙下山,七拐八绕穿过无数街巷后,他拉我上了一间屋顶。我环顾四周,漆黑一片。自宵禁后,晚上的街坊集市都是死寂沉沉,除来回巡逻的士卒外,路上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于黑灯瞎火这时候出来,我本以为张良又要会见哪个大人物,可左顾右盼也不见别人,便忍不住问他:“我们在等谁吗?”

“没有。”他摇摇头找了一处坐下来,同我招招手,“到这来。”

我以为在那才能看到什么玄机,遂走过去于他身侧坐下。他估计是怕我等得不耐烦,还特意宽慰我道:“还未开始,再等等。”

“等什么?”

“待会阿澈就知道了。”他偏守口如瓶。

张良这般神神秘秘,我也不好再追问,于是安静下来,只望着天际那轮明月。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与坐在小圣贤庄的竹屋上看它好像还颇为不同,这月轮似乎离我更近,更为明亮皎洁。我神思一阵游离,忆起了与瑶瑶一起躺在水云间的小溪里仰望星空的日子,恍惚间还能听见她的笑声,指指这颗星星问阿澈这是什么,过一会儿又指指另一颗,那这一颗嘞?我答了一遍又一遍,她却听了又忘,压根不用心记。我笑她记不住事情,瑶瑶却摆摆手大言不惭道,人生一世白驹过隙,凡事纷扰,她才不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说得言辞凿凿,可到底还是宁死也不肯把旧忆碾碎以换新生。人若草木,生于尘埃极易折损,却偏偏不自量力,舍身殉道以求临死那一刻的无愧于心。他们道家嘴上说着生死无异,可即便逍遥老头也未能真正超脱生死之外。闻知瑶瑶中了晓梦的天地失色后,他大笑之,笑得众人皆惊愕,笑出了昔日庄生鼓盆而歌的潇洒释然,笑着笑着便抚须唱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唱罢便跟何事未曾发生过一般,该论事论事,该歇息歇息。他歌尽洒脱,可其中细碎哽咽却遮掩不去悲楚怅然,非哀而不伤,却是乐而更殇。神光离合间,我似乎又听见逍遥子所唱,倍感凄然,乃长嗟应和那缥缈玄音:“念昨日,昨日遥遥不可及。思旧情,旧情尚在君已去。忆故人,故人弃我茕茕孑立身。”

未曾想我胡言乱语,竟得张良一声轻叹:“昨日不可及,沧海月尚明。昔情不可追,前路无穷已。故人去不归,且怀且行。”

我心微颤,忍泪问:“之何处?”

“之心之所向。”他引心宿寓我,一语双关。

“子房从心?”我续此双关。

“……”他沉默片刻,未答应这一相邀,换以一诺道,“子房不负心。”

他若是点头答应,我没准会视张良为轻许誓言之辈。可他这般谨慎用词,小心翼翼,便越发显得他一诺之可贵。我不由感慨:“子房之诺,与季布相比孰为珍重?”

张良神色顿霁,笑道:“季先生一诺千金,子房一诺——”

“如何?”

他撑着下巴似乎真在深思熟虑,过了片刻后竖指朝我比了比:“万金。”

张良这模样和孩童攀比无差,我觉得好笑想讥他不正经,可见他真诚不又于心不忍,遂点点头认了:“行吧,幸得子房一诺,澈现在手有万金,富甲一方啦!”

“岂止手有万金?”他闻言微微一笑,道了声失礼后伸手按我肩上,轻推着我转向东面,“还有千灯入眼。”

我蓦然偏过头去,便见海上缓缓升起一缕纸灯汇集成的流光。源头处各盏纸灯还挨得紧密,越往上走便越显零碎,毫无章法分散开,更衬托得天地广阔无边。千灯蔽月,银辉顿时黯然失色,月华铺洒的海面顿时为灯流照得波光粼粼,水纹泛金。纸灯浮沉,似携火种破开墨色苍穹,袅袅乘风,扶摇直上,渐渐消匿于九霄之中。

谁放的灯?为何在此时此地放?放灯做什么?那些纸灯飘忽缓升,看得我心旷神怡,因而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我们静静坐着,见千灯浮起,望千灯映月,再到千灯散尽,四周又为夜色吞噬,须臾之间,竟似三秋之久。待最后一盏纸灯摇摇晃晃平步云霄后,我才心满意足地赞叹一声:“好看!子房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子房去见逍遥掌门时,遇到了天宗的赤松前辈,听他说九月授衣时蜃楼会放千灯以祭神灵。”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