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苍苍雪后初晴
修竹苍苍雪后初晴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常早了很多,才时近十月末,雪花便洋洋洒洒铺盖下来。许多弟子因未及时添置冬衣而沾染了风寒。无繇师兄遣弟子同有间客栈的新掌柜讨了几碗姜汤驱寒。可数日过去,染病的弟子不见好转,又有愈来愈多门生经不起风雪之寒,病恹恹提不起精神,伏念掌门不敢怠慢,赶忙托人从药庄带了几副药回来,煎给患病的弟子喝。
子游的风寒略有好转,给他送药的一三兄却沾染上,一三兄才稍稍恢复,给一三兄送药的张良又栽了。一三兄倒是想借病休假,可其余弟子都坚韧不拔地带病出席,他便不好意思。一三兄抱怨说,一堂课下来,咳嗽声此起彼伏,场面很是悲壮。就这样撑了四天有余,弟子们渐渐恢复了气色,张良却是头疼发烧眩晕接踵而至。他病到这个地步也一声不吭,直到脚步虚晃从台上摔下来弟子们才惊觉事态严峻,惊惶之下也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兵分三路禀报了伏念掌门,无繇师兄和荀夫子。荀夫子心疼不已,当即命弟子们把张良擡回竹屋静养,前脚才走伏念掌门与无繇师兄后脚便赶到,听说人被夫子带走了,两人对视一眼,几分无语。
因而张良就被如当年的我一般,莫名其妙被安置进了荀夫子的竹屋。
真所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张良神思恍惚睁眼之际,我温柔体贴地将只有姜的碗递了过去,期待地看他低头喝了半天然后很是迷茫地拧眉喃喃:“水呢?”
太滑稽。我死憋着笑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望着他,却被荀夫子勾指一敲头,这一笑便再忍不住,任我沉气捂嘴定神,都难以停下来。荀夫子本想训我几句,不知怎的也被我给带得翘了嘴角。他好面子不愿被我看到,嘟囔着骂我见不贤而思齐,衣袖一甩走到隔屋拿药去了。
他一走张良便本色尽显,扬袖欲削我,我险险一避笑擒他手腕于半空:“子房摔得疼不疼?”
他一怔,神色无奈又有几分不甘心:“全庄都知道了?”
“没没没,唯有那堂课上的弟子看见了。其余弟子只知道三师公带病上课,很是敬仰。”
“那阿澈是怎么知道的?”不待我回话,他已摇摇头自答道,“自是王将军告诉你的,子房给病糊涂了。”
“哪有!子房神思敏捷如常。”
他没认可这句话,却也没辩驳,只抿抿嘴侧过脸去:“这下好了,你把夫子给气走了。”
“子房,夫子说阿澈见不贤而思齐……骂的好像不止我一个吧。”
“子房现在头晕,说不过你。”他沉吟片刻,擡手按额道,“你别得意忘形。”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我摇摇头,“子房病一日,我便得意一日。那你要不要快点好起来?”
他轻哼一声算是应允,我便把桌上的药端与他,言简意赅送他一字道:“喝。”
张良接过去将那苦药一饮而尽,空了碗后才蹙眉道:“这好像不太对。”
我顿时紧张起来,已然开始怀疑那药被谁谁谁做了手脚,当即把药碗夺过来:“哪里不对?”
“这药这么苦,当由阿澈来喂。”
“……”我回头朝隔壁的屋子瞄了一眼,确认荀夫子一时半会不会出来,遂转过去同他粲然一笑,挥袖便要扫他。
“良药苦口利于病。”张良微微闪躲了一下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利于行!”
我知他是在逗我,心下羞恼却又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对付他,遂暂且将空碗放回桌上,一来定了心神,二来腾出了双手。我背对着他,视线便恰好落在窗外,见外边雪已停了,又见竹林苍苍,一时雪后逛竹园的愿望又被勾起。紧接着便是那个割舍不下的问题萦绕我心。
咸阳宫瓦楞上的雪可已积起一层?我虽记不住它的每一根房梁柱子,但好歹还是记得那宫宇的巍峨模样。如今眼见苍茫一片,本来明晰的记忆却刹那间模糊。屈指一算,我已有六?七?八?八个年头没回去了。只是这到底算是我弃了它,还是它弃了我?
我正发着怔,忽一枚雪球自窗而入直直砸我脸上,冻得我整个人一哆嗦。又闻张良窃笑,我忙里抽闲转头瞪他一眼,径直冲出屋外去抓罪魁祸首,却见盗跖嬉皮笑脸捧着一株草同我挤眉弄眼:“闻张良先生染了风寒,有人遣我来送药。”
消息倒是知道的够快。我微微眯眼,抓他袖子不放:“公孙先生吗?”
“……”盗跖眼角微抽,“呃……我和她不太熟。”
“那是哪个人?”我手下用力几分,指尖掠过他衣袖,半捏半揪了他的手臂。
“逍遥掌门啦。”盗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用力甩甩手道,“他本想邀你们去赏赏雪,人都走到了山脚下,听闻子房生病了他怕打扰子房休息,遂托我送草药一株来探探你们的情况,礼轻情意重,是他老人家在水云间亲自栽的。”
“外边天罗地网候着你们,你们倒是优哉游哉。”我真是不知如何评价这两人,遂顺了他的意将草药收下,“你赶紧走吧,若要被伏念掌门看见就麻烦了。”
“咦?”盗跖摸摸下巴,“我听逍遥掌门说,有荀夫子的地方,一般就不会有伏念掌门的身影。真的假的?”
“据说他们八字不合。”我一边瞎说一边盗跖出竹园,走到一半忽见伏念掌门迎面而来,背后一寒赶紧挡他前边,反手推他道,“藏藏藏藏起来!”
盗跖东张西望,手无足措道:“藏哪里啊?”
“躲竹林里去!”
“太扎人了!”
“那那那跳池里!”
“都结冰了!”
“上树上树!”
好在伏念掌门并未察觉异常,他进屋慰问了张良一番便要走,临行前蹙眉问我怎么站在院子里不到屋里去,我急中生智道:“三师公的弟子们很担心他,时不时前来探看,荀夫子嫌不清净,便留子澈在此同弟子们说明情况。既不让他们放心,也好让夫子安宁。”
伏念点点头正要走,头顶却哗啦一声断下一截竹子来,他惊而拔剑,太阿出鞘红光一过,那截竹枝夹杂着积雪分崩离析。
伏念仰首看了看那残留的半截竹子,掸了掸抖落在肩上的雪与竹叶道:“积雪太多,要时常抖抖它,以免压垮了竹枝,掉下叶来惊到来往的人。”
“是。”我眼睁睁见得盗跖在伏念仰头的瞬间蹭到处,强忍着视线不追随他,只低头遵命。
伏念掌门又交代了我一些琐事,我一一应答,他这才离开。岂知他刚走倒悬在梁上的盗跖砰地一声摔在雪地上。他摔得人仰马翻,我忍着笑过去扶他,却见到雪地上一抹鲜红,当即僵在原地。
“哇车姑娘你好没良心,路见不平,不扶小爷一下的吗?”他捂住胸口笑嘻嘻地损我,讲着讲着没来得及收嘴,一口血便涌了出来,洒在雪地上似点点梅花瓣。
我大惊失色,再顾不上疑问赶紧俯下身架他起来,往竹屋里挪。张良本卧躺榻上,见盗跖这副模样,也是面露惊色,当即跃下来腾出位置,同我一起扶盗跖躺至了上去。
“不碍事不碍事。”盗跖摆摆手挣开我们,扮了个鬼脸道,“不愧是伏念掌门的太阿,出剑速度如此之快。”
“掌门击中你了吗?”
“没有没有。”盗跖笑道,“二位宽心,他用剑再快,也被我给闪开了。”
盗跖不以为然,张良却面露惭色:“害盗跖兄使出电光神行步实在是——”
“哎——都说了没事。”盗跖打断张良道,“伏念掌门也不知道是我嘛。我未事先说一声便闯这来,还好巧不巧踩塌一截竹枝,惊吓到他是我之过。且这电光神行步本就是要练的,久不练习也会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