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捭阖聚散流沙
纵横捭阖聚散流沙
李斯叔叔如期所至,他志在必得地命令我们摘下斗篷,我却忽想起伏念掌门让公孙先生以真面目示人的后果,一时乐由心生强忍着笑。
“阿澈?”无繇师兄低声提醒我。
我用了几分定力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张良却又突然笑出声。我便再也忍不住,越发低了头浑身都在抖。
“……”无繇师兄很是无语地叹了口气,弃我们不管。
荀夫子率先摘了兜帽,我们也纷纷随他。便见李斯叔叔面色惊愕,混杂着恼怒与沮丧。但他调整得很快,片刻间便藏好了表情,强笑着与荀夫子问好。荀夫子言辞激烈挑衅他,他也不敢回话,倒也算是尊师重道。
张良等李斯叔叔被骂得差不多了,这才向前一步,接过话不卑不亢一番忽悠,李斯叔叔虽一脸狐疑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他走时有意往我这看了一眼,我被他看得几分心虚忐忑,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张良察觉后不动声色转过身朝我走来。他看似入席,实则挡在了李斯叔叔与我之间,斩断了我们的视线接触。我便再看不到李斯叔叔的表情,只听到他与荀夫子告辞离去了。
“阿澈若不想,便不必看他。”待他走后,张良同我道。
“他是相国。”
“那子房换种说法,阿澈愿看相国,岂料被子房挡了看不到。”
“……”我心下叹服,“澈受教。”
他浅浅一笑提壶斟茶,我正拿起筷箸盘算着要率先夹哪道菜,便听他说:“这便受教了?子房都还没开始教你。”
“哦?”若在平时他愿同我细说他的锦囊妙计我一定侧耳恭听,但眼下珍馐在前,我的心思被勾到了那上边,哪还静得下心听他说话,只随随意意敷衍了一句。
大概是我表现得太心不在焉让他看穿,张良伸手取走了我的筷子,似笑非笑道:“请借前箸以筹之。”
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儒家的子慕子游子思一堆弟子夹走了我心悦的各项菜肴,而我的筷子还在张良手里。我一时没了耐性,不等他授业解惑便把筷箸夺了回来,一边夹了一块清蒸鳜鱼,一边为我的行径正言:“去甚去奢,虚心实腹。”
张良虽未阻我,却道出一句“五味令人口爽”,害我被呛得一阵猛咳。无繇师兄见状以为我被鱼刺卡住了喉咙,赶紧倒了茶递予我,一面叮嘱我吃慢些,一面低声训张良道:“食则不语,吃鱼时更该如是。”
“谨诺。”张良点头认错,在无繇师兄坐回原位的空隙亦提筷夹了片鱼肉至我碗中,笑吟吟观察我的反应。
我知他心怀鬼胎,若同他发火便是正中他下怀,于是也笑眯眯地将那鲜鱼夹入嘴中,细细咀嚼后吐出刺来。
“你倒是不跟鱼记仇。”他激将不成,懒懒转过头去。
“岂能因噎废食?”我顿了顿话音一转,点破他的言外之意,“至于与子房结下的梁子,该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完我便往他碗里塞了一片生姜,诚恳又真切地慰问他:“来,驱寒。”
张良不语,默默将那块姜从碗里拨了出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房知错了吧?”我循循善诱。
话音刚落我便被张良踩了一脚。他这一脚踩得并不重,甚至可谓一点我足面而已。但毕竟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居然趁我不备同我玩阴招,还是让我大为惊怒。我正欲发作,忽见荀夫子正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那样子怕是已经盯上我们多时。我当即闭嘴低头,老老实实夹菜吃饭,吃着吃着却忽而一阵心酸,这里的鱼怎么也比不上水云间的好吃。
待我用余光见荀老夫子转开了视线,才微微松口气以手肘轻轻撞了撞张良,压低了声问他:“我们还有没有闲时回水云间?”
“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阿澈过些日子再思考这问题不迟。”
“……”
待弟子们用膳后,便相邀作伴,出了客栈沿路返回庄内。张良却情愿对着案前一堆残羹冷炙,也不愿出门。无繇师兄瞧出了端倪,也留了下来,待见客栈内再无别人,便问他:“你又要去哪里啊?”
“师兄勿担心,子房翌日清晨定能回来。”张良离席起身,无繇师兄遂不再说什么,步出客栈同弟子们一起回去了。
我亦站起身,迈了几步随他。走到门口,他却朝我摇了摇头。
“夜黑风高,花前月下,子房要去私会公孙先生吗?”他不让我跟着,又要偷偷摸摸背着我做事。我心有几分不悦,便调侃他。
“莫要胡说啦。”张良摇摇头,眉尾却禁不住下弯。
“那我为什么不能同去?”
他因此问题微微笑了笑,但还是坚持己见:“此行凶险,阿澈还是不要跟来为妙。”
不等我提出质疑,他又匆匆补充道:“子房此行意在让纵横联手。然墨家与流沙之间仇恨太深,能否化解亦说不准。真要是打起来,混战一片,阿澈剑术再高超,也难免受伤。”
“子房不怕受伤吗?”我虽不吃张良奉承那套,但他说得真挚,我闻言依旧有几分被说动,语气便软了下来。
“怕。”他倒是毫不羞于掩饰,“但今夜之转机会影响到天下格局,子房必须去。”
我知张良是决绝之人,他一旦做了决定,就连伏念掌门都拖不住,更何况我?再劝无用,索性不再白费口舌。
“行吧,那阿澈送子房一程。若途中碰到些许拦路人,也能替你省几分力气。”他并未反对,却也没爽快答应,算是牵强的默许。我跟在他身后朝桑海城外的方向走,恐他反悔便故意与他攀谈转移他的思绪,“流沙有哪些人?”
“卫庄,白凤,赤练。”张良擡手撑了撑额,“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听到这三人名字时我不免一颤,想起了之前那个一剑把我胳膊震酸了七天的黑衣人,以及方才下山之时看到的赤蛇,还有那根诡异的羽毛……心底当即认同张良所说的不好对付并非言过其词。
“子房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我虽未见过白凤与赤练,但万分清楚卫庄的剑术邪佞而煞气,张良怕是招架不住他十个回合。擒不住卫庄,又谈何拿下整个流沙?
“子房不同他们打。”张良看穿我所想,断然一语,而后甚是委屈地叹口气,“子房打不过…”
形势严峻,可他那踌躇难办的模样实在罕见,因而格外好笑,我便压抑不住,偏过头低声笑起来。
“阿澈竟还笑得出来。那如果子房告诉你,逍遥前辈也被卷入此事当中呢?”
我脸上笑容顿僵,惊愕地皱眉看他:“逍遥前辈?!道家都受牵连了吗?那瑶瑶呢?瑶瑶也有危险吗?”
“道家弟子尚在水云间待命,应该无碍。”张良沉吟片刻幽幽道,“若是纵横两家,子房有三分把握说服他们摒弃前嫌;若是流沙与墨家,子房有三分把握让他们止戈为武;若是纵横、流沙、墨家、道家一齐出现,子房便有十分把握……”
“说服他们?”
“他们会针锋相对、摩拳擦掌、互不相让、各说各话、答非所问、一片混乱。”他不间断一连串说完后,微微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