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纪羽情绪起得急,脸上本来就没多少血色,一着急脸唰白,徐梁急忙先过去抱住他安抚。
“不是不告诉你,医生还在查呢,你做那么多检查是不是得一项一项排查,不着急啊,爸爸知道你心里害怕,没事的,生病了我们就治,之前不也是好好的吗?”
“不一样!不一样……”
还有两个月时间高考,节目录制到中期,巴文旭生了治不好的重病,纪羽闭上眼睛都不知道要先焦虑哪件事。
他认为一切都可以慢慢解决,但又怕什么都没解决得了,下一秒一闭眼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纪羽怕死,他想人是没有下辈子也没有死后的另一个世界的。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带不走。
如果真的死后有极乐世界,那巴文旭是愿意做他父母的小孩还是继续当一个老头呢,大家都想死后有长辈爱护,但谁做那个长辈谁做那个孩子,如果大家都平等没有身份,那么是不是就说明活着所执着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呢?
纪羽从小就开始想,有几次高烧晕厥再醒来后他的情绪相当低落,有一位姓黄的医生常常来找他说话,告诉他害怕、焦虑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但是如果始终让自己陷在这样的情绪里,那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生气、难过、高兴、担忧、欣慰、不安、紧张、满足……纪羽能轻易体会到别人的幸福的同时,也能嗅到风带来的他人苦涩的气味。
纪律的管教不带有任何愉悦的气息,明明他也不能从中得到乐趣,还是不知疲倦地陷入循环的怪圈里。
黄医生告诉他世界上没有绝对百分百正确的事,家人能长久地生活在一起靠的是互相包容和迁就,纪羽试着这么做了,像他隐隐知道纪律是为了他回国却不愿意承认那样别扭地容忍着纪律。
他没有纪律年长,没有纪律见过的世面更多,但他是和纪律相处时间最久最久的人,父母都长久地不在身边,他倚靠着纪律,纪律也牢牢地抓住他。
但一份争吵叠加着两个人的痛苦,即使纪羽时常想,这个家里没有纪律会怎么样,在他内心里却始终否认着这个选项。
他不能因为纪律不懂爱而原谅,却也因为纪律不懂爱而无能为力,如果说爱的本质先于它存在,那么纪律对于纪羽,是存在先于本质,对于纪律而言,这却是一个永世难解的谜题。
纪羽曾经心里有千百个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每一个都走进了死胡同。
就像他一直逃避着面对承风,因为他知道承风的人一定会原谅他,他的那句都是我的错除了化解他的责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就像他知道贺思钧为什么会拦下他,也理解贺思钧的感情,但却始终走在拉近又推远的中间点上。
但慢慢这些答案都随着时间在一点点化开,走向曾经。
纪羽在成为一个他心目中他希望成为的人,不是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歇斯底里的疯子,也不是站起身就天旋地转的病人,他想他要不依附着任何人解决问题、情绪平和又冷静,是一个在别人嘴里就魅力十足的大人。
他是一直这么期望着的。
所以他可以假装忽略嘴巴里退不去的血腥味,忍受四肢不间断的疼痛,假装没看见衣服下逐渐扩散的瘀斑,假装他确实没问题很快就能治好。
可为什么还是因为一点小事他又开始向徐梁撒气,他觉得难堪又懊恼。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情绪不稳定,没有丝毫成长。
徐梁拍着他的背:“爸爸知道,你长大了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现在只能住院是不是有点急了?”
纪羽把头埋着,没心情回答,闷闷地咳嗽。
像很多的逐渐年迈的父母那样,纪泽兰和徐梁纵然外表仍算年轻,但内心中的观念已经逐渐偏移,他们在家庭里渐渐退出中心,最年长的孩子接替他们的位置,逐渐掌握权威。
一朝纪律离开,他们也难以找准自己的位置。
爱是真的,亲昵是真的,缺少相处的时间也是真的。
他们当然可以支持纪羽想要的一切,但也确实对纪羽缺乏了解,他们囫囵地度过了纪羽的童年与青春期,纪羽没有为他们时常的缺席怨恨反而更深地抱紧了他们,这不是恩赐,而是另一种遗憾。
纪羽始终尝试体会他们理解他们,却也始终怀揣着不安,怕再次分离也怕被留下。
郝医生和几个血液科、免疫科医生被急匆匆请来,堆了满桌报告资料,不管纪羽能不能听懂,一一和他解释。
“通过中粒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异常指标基本可以判定方向……存在造血抑制
“骨髓检查结果……骨髓增生程度低下,造血细胞比例显著减少……骨骼间质水肿、脂肪化,无纤维组织增生。无病态造血、粒细胞颗粒异常、红细胞巨幼变,可基本排除mds,……排除急性白血病,排除感染相关性骨髓抑制……
“……ham试验呈阴性……目前初步诊断结果为急性再生性障碍贫血,等后续检查结果出来,就能最终确诊了,我们现在建议是采取免疫抑制治疗。”
医生语速嘟噜噜的一连串,纪羽刚记下前边的,后边的就紧跟着追上来了,倒是都听清了,就是需要点时间消化,前两天贺思钧拿来的报告不全,只看出他可能是得了什么血液病,这几天大数据就天天为他推送得了xxx还能活几年?有患xx二十年的病友吗?
现在终于是知道了,纪羽也不清楚这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
“能治。”郝医生道,“可能比你的紫癜治得还要好。”
纪律问:“完全治愈率有多少?”
“像二十岁以下的患者,临床治愈率能达到60%左右,长期生存率也比较高。”
纪律:“60%?”
郝医生打圆场:“一般是50%~70%,我们医院呢,有这个自信能把成功率再往上拔一拔。”
徐梁也试图加入探讨:“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那当然,是这样,这个治疗呢主要通过……长期地控制……疗程在6个月以上……”
纪羽趁乱摸回手机,点开浏览器开始查询,恰好贺思钧也发来消息,问他今天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纪羽想了想,还是把事实告诉了他。
聊天框静止了一会儿,纪羽正在浏览器输入免疫抑制治疗会不会掉头发,屏幕上方跳出贺思钧的回复。
【j:骨髓移植……】
“骨髓移植的治愈率,有多高?”
纪羽抬头,看纪律凝着眉继续问道:“亲属之间骨髓配型的可能性有多少,配型之后移植成功率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