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向榆，别走……

他问得看似随意，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向榆按摩的手指停顿了那么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稳定的节奏。

她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陛下，奴婢愚见。面对这样的臣子，与其压制，不如……给足恩宠。”

“哦？”

萧彻似乎来了点兴趣，微微侧头。

向榆继续说道：“陛下就给他想要的，给他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和恩典。他若是个识趣的，懂得珍惜陛下这份恩典，那自然皆大欢喜，君臣相得。可若是……”

她语气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得了如此隆恩，反而更加得意忘形，不知收敛，甚至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她微微抬起眼，看向萧彻紧绷的侧脸轮廓，声音轻而清晰：“那便是他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到时候，陛下再顺理成章地出手惩治，既显得陛下仁至义尽，又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便是所谓的‘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了。”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向榆平静的话语在回荡。

突然，萧彻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向榆正在为他按摩的手腕。

向榆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向前一个趔趄，惊呼差点脱口而出。

萧彻手臂用力，一下子将她从身后拽到了自己跟前，两人距离瞬间拉得极近。

萧彻深邃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向榆低垂的脸，仿佛要将她看穿。

萧彻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么别的什，他微微眯起眼，盯着向榆，“真没想到，向榆姑姑不仅医术高明，调制香料是一绝，连这朝堂制衡之道，都如此熟稔，游刃有余。”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抬起了向榆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语气低沉而缓慢：“让你只做个小小的宫女，朕是不是太屈才了？”

这一次，向榆没有像往常那样惶恐地立刻低头自谦。

她的手腕还被萧彻紧紧攥着，下巴也被他抬起，避无可避。

她被迫迎上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她眼底竟然慢慢沉淀出一丝坦然。

她看着萧彻的眼睛，平静而专注道：“陛下谬赞了。奴婢这点微末见识，不过是在陛下身边伺候久了，耳濡目染，从陛下您身上学得了一二分皮毛罢了。”

萧彻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想从她平静的眼底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片刻后，他忽然又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

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向榆下巴和手腕的手。

向榆立刻后退半步，垂下眼帘，恢复了恭敬的姿态，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被紧握的灼热感。

萧彻靠回椅背，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堆烦人的奏折，语气似乎恢复了平常，只是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向榆，朕的安神香快用完了。你该给朕添新的了。”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取新制的安神香。”

向榆恭敬地应下，垂着眼退出了气氛微妙的御书房。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小屋。

她走到存放香料的柜子前，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里面是她精心调配好的新安神香粉，气味清雅，原本该有极好的助眠效果。

然而，向榆的动作顿了顿。

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她转身，从另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瓷瓶。

她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一点点微带奇异光泽的粉末，混入了玉盒里的安神香中。

她的手指稳定，动作轻巧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点尘埃。

做完这一切，她将瓷瓶藏好，盖上玉盒，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恭顺平静的模样。

紫宸殿中，新香点上，清雅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冽气息。

萧彻起初并未在意，甚至觉得这新香似乎比之前的更让他放松了些。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萧彻却睡得极不安稳。

那安神香非但没有让他安然入眠，反而引来了更深的梦魇。

他整夜整夜地被可怕的梦境纠缠，冷汗浸透寝衣，有时甚至会惊叫着醒来，眼神空洞而恐惧。

白天更是精神萎靡，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处理朝政。

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向榆自然被叫到了皇帝寝宫伺候。

萧彻被梦魇折磨得心力交瘁，脾气更加暴躁，也更加依赖向榆身上能让他稍微平静下来的草木清香。

他直接命令向榆：“今夜你继续在此守着，哪儿也不许去。”

于是，向榆便搬了个小杌子，静静地坐在宽大龙榻的脚踏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这一晚，梦魇来得尤其猛烈。

萧彻在睡梦中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痛苦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