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天下
李桃之不知阿茶所想,她倚在雕窗前,看着被风吹动的树枝,出了神。
虽说这天下,女子的身份不如男子,但自打宋沅庭即位后,倒是打破了这个例外,女子地位比历朝历代高了不少。
就说那长安街上卖桂花糕的碧落,卖糕点,以笑揽客,抛头露面,这要是在其他朝代,必定是会被嗤笑,而如今,倒显得寻常许多。
李桃之思及此,一股不甘沦为金丝雀的心,又燃了起来,她转身,踩着小碎步,走至桌案前,长袖一挥,她唤来阿茶,眉眼一擡,“阿茶,研磨。”
阿茶笑了笑,随着她走至桌案边,她拿起墨锭,轻轻搁置砚台中,询问,“公主这是要提字?”
李桃之嗯了声,她端坐在檀木椅上,愣愣看着桌案,眼神放空,窗外阳光洒在她雪白的侧脸,她的脸融入光中,白得近乎透明。
“公主许久未题词了。”阿茶缓缓转动手腕,墨锭在砚台转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墨汁逐渐渗出。
李桃之微微叹了口气,她垂眸,将手腕上的手串取下,置在桌上,纤细的手腕瞬间空落落的,她静下心来,接过阿茶递来的笔,想了想,画了幅《士卒南下图》。
如今这世道,平和又散乱。
宋沅庭治国有方,家家户户过上殷实的日子,可这种平淡,往往带来的是人性的沦丧,温饱问题解决,人心的问题,却出现了。
穷日子里,为了过上富足日子,男子愿上战场,为国捐躯,而如今,北夏欲拿下南尧,招兵买马时,敢杀敌陷阵的却寥寥无几,如今,陛下所烦所忧的正是招兵问题。
攻下南尧,问题不大,但这些年,老百姓过够了富庶繁华的日子,上战场,杀敌陷阵,实属困难。
穷苦日子出英雄,富足日子,出懦夫。
穷山恶水养刁民,富乡沃土出逃兵。
医能治病,却不能医心。
心是人身上的主力军,牵动人一切的行为,唯有心净了,才能润良善,孕仁人,天下方才太平。
前阵士卒散乱,并不团结,故而,宋沅庭才这般想要稳定元国。
元国一旦涉战,与南尧的战役,并不一定能胜利。
和亲,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后来,皇兄和那拓跋太子都是因何而谈和的?
李桃之无从知晓,她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思来想去,她提笔,欲作画。
三个时辰后,这幅《士卒南下图》终于初步完成。
她搁下笔,瞬间觉自己的体力孑然耗尽,头昏脑胀不谈,身子骨更是软成一团棉花。
阿茶端着茶水过来,见李桃之终于搁下墨笔,忙走了过来,将茶盏置在桌上,她忙上前替李桃之捏肩捶背,“公主,太阳都快落山了,您也可歇息了。”
李桃之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累。”
她垂眸,看向桌上的画,又拿起笔,在空白处,题了首词。
纤细的手指握着黑色墨笔,手指如葱白,指尖涂着蔻丹,凤尾花调制的,粉嫩中透着水润,看上去漂亮极了。
墨笔在纸上挥挥洒洒,娟秀的字体一个个板板正正的落在纸上,当朝公主太傅如今任职礼部尚书一职,此人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子,故而李桃之的字极为出色。
幼年时,她与宋宁安一同在公主太傅手下学习,宋宁安懒惰,不爱学习,她笃定自己不学习,作为北夏唯一嫡亲公主,定能锦衣玉食,不受贫困之苦。
故而,宋宁安每每都被公主太傅唠叨几次,才静下心来,而李桃之恰好相反,她做事认真细致,练字时,手磨出茧,才习得一手好字。
时常受到公主太傅夸赞,可太后每次都嗤之以鼻。
现下,李桃之才知太后的心思,估摸着,当时她心中在想,习得一手好字,擅水袖舞,又如何呢?
——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
李桃之眸间暗淡下来,她想到太后,便会想到她那轻蔑不屑的眼神,好似就算她再出色,也不过是个无用之物一般。
手指捏紧墨笔,指骨泛白,她用尽力气,写下最后一句诗。
精兵不惧严寒,只叹凡人意志堕。
其实李桃之擅作画,题词乃她的弊端,但她觉得打油诗出现在这画上,亦是能振奋人心的。
题完打油诗,她拍了拍肩上那只手,笑道,“阿茶,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她的打油诗。
阿茶弯腰,看了眼桌案上的宣纸,一幅士卒图,画上众多儿郎骁勇善战,到这里,可看出李桃之画出了士卒的勇敢与激情,为国奉献时的精神与力量。
可再往下,又画了形形色色,逃避的,恐惧的,担惊受怕的,甚至是互相争执的几个男儿。
甚至还有些临上战场,手上依然捧着不可描述的书卷,正痴痴流口水的。
画尽人世百态。
这绝对不是多正面的画,更多的是画出人性的丑陋。
李桃之从前也画过《士卒攻占图》,只不过此图在民间反响平平,百姓们更多的是关注儿女情长,家国情怀对富庶之地的老百姓而言,太远太远了。
而如今这副画,最后那些嘴脸,简直就是点睛之笔。
阿茶看完,又扫了眼旁边的诗句,忙捂嘴笑了笑,“公主,您这诗写的,绝对引起公愤。”
李桃之挑眉,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必在意,反正世人不知立夏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