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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西风碎绿摧红(终章)

34、西风碎绿摧红(终章)

大雪过后,坤宁宫前的宫道上两排崭新足印延伸至鎏金宫门,照进殿内的光线有些微弱,一排青花香炉燃起清淡笔直的白烟。夏则灵病了数日,不懂和籽言带着孩子来问安,山岁和嬷嬷们带着静儿玩,木马、七巧板、鲁班锁铺了一地。

“姨……姨漂亮,要姨姨抱……”,玩累了,静儿转着黑葡萄似的眼珠,朝夏则灵伸出小胳膊。

“好,姨姨抱!”夏则灵目泛怜爱,把静儿接到臂弯里抱着,小家伙的机灵劲儿和她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拉着她前襟上的一枚平安扣不撒手,小手一扯,压在襟带里面的玉佩滑了出来,“静儿喜欢吗?”见静儿好奇地摸,她把玉佩拆了下来。

“娘娘,使不得!”不懂一见那玉佩上的纂字,顿时惊住。

夏则灵苦涩地弯唇,“人走了,留下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意义,静儿喜欢就给她玩吧,也许是缘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宁王是朱厚照的皇叔,也是不懂的皇叔,也就是静儿的叔公,家族信物与其在她这个错爱之人手里,还不如留给与他血缘相连的人。

“唉……”不懂也不是迂懦之人,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深究的事情,垂头一叹。

“你怎么回事啊?宁王都死了多少天了,好像曾经喜欢他的人是我不是你啊,本来就是个死有余辜的奸臣,你怎么还放不下呢?”籽言听了几日的叹息,只觉得他庸人自扰。

夏则灵泛起泪光,克制着不好表露,山岁带人把静儿带下去玩了。

孩子被抱走,不懂脸色严肃起来,“我是放不下,宁王是什么样的人?”

“心高气傲,永远都那么自负。”籽言不假思索。

“是啊,一个自负的人,死都不会认输的人,又怎么会自我了断?”不懂擡头对视了一眼夏则灵,显然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几天前他问过朱厚照,朱厚照坚称宁王自绝于天下,以死赎罪,这并不能说服他。

“那是谁……”

“是本宫赐死了他。”夏则灵出言终止了他们的疑惑,嗓音淡如寒烟。忽然一阵钻心的疼意袭来,疼得她蹙眉,平复了几日的悲痛又像是千百只小虫死而复生,无孔不入地啮咬着她的心脏,胸口好像被巨石堵住,沙哑的呜咽在喉咙里呼之欲出,顾不得旁人在场,只能扶着凤座把手“啪嗒啪嗒”地掉泪。她昏睡那么久,想了那么久,劝自己那么久,有关宁王的痛苦还是轻易被翻起,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接受,宁王不再是活生生的,他只能成为一段成王败寇的历史,一个功过难抵的话题。

“啊?”籽言没反应过来,猛然意识到刚刚那句“喜欢宁王的是我不是你……”,她心里一惊,看向不懂。当年,宁王找夏则灵下棋至黄昏,教她射箭,还把她从湖里救上岸,结果则灵失踪一夜,出人意料地和朱正在一起……她不敢想下去了!要知道,她和不懂的结合是情投意合,要是谁逼着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她宁可死。

“两广、西北多地反朝廷势力借反王之名煽动民变,为镇压地方下抚民心,本宫不得不处置了他。”夏则灵慢慢擡目,眼角垂泪,“此事皇上不曾下令,但也算顺了他的意思。不过,宁王起兵作乱,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求仁得仁,老师不必责怪朱正。”

不懂怔然,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他重新认识了夏则灵,她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她自己,这何尝不是一份舍私情从公义的魄力?他叹了口气,“为臣的怎么敢责怪皇上呢,只是皇上的脾气变化……要是娘娘一直这么难过下去,才让人担心呐。”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娘娘总得在皇上面前过得去啊。”籽言心疼而无奈。

“老师的话在理,皇上的确变了,他变得更像一个皇帝,本宫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终究要为你们考虑。”擦干眼泪,夏则灵恢复正色。

“娘娘有何打算?”

“自从应天府回来,想必太傅已经意识到皇上的多疑善变,他分化群臣推行新政,独断专行铲除旧党,重用司礼监和西厂监察百官,一改他从前宽仁施政的风格。籽言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想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逆转这个趋势,老师也不例外,与其留在朝堂上与皇上渐行渐远,君臣生隙,还不如效仿应尚书早日求去,处江湖之远,一样可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积德行善。”她顿了顿,微笑道,“这也是宁王的意思。”

不懂释然一笑,这是他想了很久却没有下定决心的事。

籽言交扣住他的手,投去一个明媚且坚定的眼神。她早就想回家了,只是可怜了则灵,往后的日子她怎么熬呢?

新年一过,二月初的一个深夜,朱厚照收到张永递来的辞呈和辞别信。不懂正式辞去太傅衔,邢风携家眷一起走了,不懂信中说:京城真大,街道真宽,皇宫很漂亮,文渊阁很热闹,却凑不齐跟我打麻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朱正再打一次马球。今臣不懂携妻女乞骸骨归乡,山高水长,勿以为念。

朱厚照飞奔到正阳门城楼上,望着南下梅龙镇的方向,目色憔悴,无限苍凉。老师,你何必弃朕而逃,你对我恩重如山,长兄如父,朕怎会恩将仇报?

初春的夜风凉飕飕,官道空荡荡,天地寂静,肩膀上多了一只素手,一件披风,他不禁红了眼眶,握住她的手,“则灵……朕只剩下你了。如果连你也丢下我,这世间再无朱正。”

他褪去九五之尊的凌厉,暴露出的脆弱与当年并无分别,夏则灵靠向他的怀,流下一滴代表认命的清泪。

半年过去,光阴细水长流,两人就这么平淡地过着,品琴赏画,下棋作赋,共商国策。清晨,她为他穿龙袍,戴龙冕,在坤宁宫门口目送他上朝,晚上,她亲手做了饭等他回来,久而久之,藏在两人心底的痛淡化些许。夏则灵有时觉得父皇和母后在世时应该是这个样子,岁月静好,鹣鲽情深,即便父皇一辈子都把姚蕙蕙珍藏在心底,也不影响他们夫妻恩爱,那么她呢?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突如其来的噩耗,朱厚照病了。

自入盛夏,他开始卧榻理政,虽然太医没明说,但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夏则灵住到乾清宫日夜陪伴,朝政之事由辅政大臣共议,由夏则灵代笔批复。

八月,万岁山下的桂树开花了,幽香十里,芬芳漫天。午膳后,朱厚照说想去赏花,夏则灵在榻边扶住他的肩,“陛下身子还需调理,桂香刺激肺腑,还是不要去了吧?”

朱厚照轻轻喘了两声,挤出一丝笑,“朕没事,有你陪着朕,朕什么病都好了。”见夏则灵不肯,他低头靠近她,擡起食指勾住她肩上的一缕发丝,“要不你到塌上,朕证明给你看?”

“……”夏则灵羞恼又无奈,只好答应。

碧空无云,明净的日光妆点着御花园的一草一木,折射出最浓郁的色彩,远处几株桂树生得蓬勃,大片的金黄细蕊像是烈焰的边缘燃烧着,像是要爆发最后的生命力。尽管身上覆着披风,朱厚照仍然觉得骨缝间透着寒气,身后侍卫和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万岁山附近便是千秋阁,路过时,夏则灵神色一紧走了神。

“则灵,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见她脸色骤变,朱厚照担心地问。

夏则灵尴尬一笑,“没有,臣妾是担心你的身体,要不还是回去吧?”

“朕真的没事。”朱厚照揽住她的肩,执意往桂花苑里走。坐在树下,他满目唏嘘,“他年桂落处,皇考亦蹒跚。”

他是思念先帝了吧?夏则灵覆着他的手,轻声曼吟:“松石不改志,千秋岁月长。”

“应天府上元长街的桂树应该早早开了,花蜜比宫中香甜,可惜朕不曾品尝过……”

“皇上还记着呢?”夏则灵笑着睨他,倒了杯随时携带的参茶,朱厚照喝过后环住她的腰,夏则灵垂眸,看着他半截手臂血管隆起,明黄袖管空了大半,鼻子一酸,“那皇上就快些好起来,等到来年南巡,臣妾到应天府为你酿桂花酒。”

听到她的哭腔,朱厚照欣慰又心酸,“是朕太贪心了,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两人一时无话,这些年的暗算、伤害、执拗、愧疚早已成了一道道的绳,将他们越捆越紧,解开也是伤,不如就这样靠着,享受斑驳岁月里最后的一点安逸和甜蜜。

“皇后娘娘和陛下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一道尖锐的娇声打破了眼前的和谐。一回头,见若桃携侍女们走了过来,朱厚照轻叹一声,有种被人煞风景的无奈,夏则灵立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她这一撤,若桃便靠了上去,环住朱厚照的脖颈撒娇,“皇上,您病了这些日子都不见人,结果您这一见好就出来赏花,只和皇后姐姐在一起,臣妾对您是日思夜想啊。”

“朕从前除了皇后,最宠的就是你,你还要吃醋吗?”

“那臣妾还不是担心您嘛?之前您外出打仗,皇后姐姐说您病了,还不让臣妾探望,臣妾都担心死了,还以为您……”

“朕没事,爱妃不必担心了。”

“皇上,你瘦了……”若桃抚上朱厚照的脸,满眼心疼。

听着他们腻歪,若桃紧紧贴着朱厚照诉说思君之情,夏则灵呆在一旁有点不是滋味,也许是最近几个月她的精力都在他身上,是真把他视作丈夫的。她转头瞥了一眼,朱厚照也正好看向她,她面露落寞,这边若桃粘得更紧了,毕竟是他从小宠爱过的宁妃,朱厚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静默半晌,夏则灵温柔一笑,“陛下,午后杨廷和到文渊阁值阁,臣妾替陛下去看看。”

碍于若桃声泪俱下的痴缠,朱厚照只好按捺着不舍,看着夏则灵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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