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永别 - 梦落坤宁 - 明时弦月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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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永别

33、永别

杀伐、热血、长戈、战火连天,生死变幻。破碎的战旗、倒塌的桅杆飘在湖面,血色残阳映照着一具具浮尸。

宁王杵着剑半蹲在主帅战船的甲板上,虽容色憔悴有岁月霜刀之痕,但惊世风华不减,他斜眸看到一只掠过水草的雪白鹭鸟,落了单的孤鸣喻示着他此刻的绝境,心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今日就是他朱宸濠的大限。

“宁王!你贻害民众挑动战乱,让无数士兵百姓无为你的野心陪葬,如此罪孽滔天,还不束手就擒?”王阳明站在对面的战船指挥若定,擡手蕴藏着安邦定国的无穷力量。

宁王目光深炯地望着宿敌的面容,擡手擦了一下唇角血渍,垂落于额角的碎发稀疏而粗糙,栗黄中掺杂了一丝亮银,原来他也会愁颜衰鬓。他又呕出一口血,冷睨着王阳明,“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德治国无道,无德无望,本王取而代之,何过之有?”

冥顽不灵!王阳明摇了摇头,擡手落下令帜,停战观望的士兵便如猛虎出笼拥向为数不多的藩兵,喊杀声盖过不远处长江的奔涌骇浪。

一眨眼,宁王身畔又倒下两名护卫,用血肉之躯捍卫对主上的忠诚,随着樊礼和卫长枫身中数箭倒在血泊,那只鹭鸟已经飞远,成为渺远天际的一个黑点。围拢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宁王由于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涣散,只是凭着本能抡剑刺人,一名士兵举起镰刀刺向他的脸,他用长刃横挡一路划至那人喉头,却看到一张十五六岁少年的脸,头盔歪歪斜斜,愤怒、清澈、又惶恐的眼睛,忍饥挨饿的干瘪脸颊,一看就是王阳明从附近拉过来的农户家的孩子,只是一晃神,身后又有两根长矛刺向他的双腿,宁王点足而起,将那少年踢翻入水,这一下他的腿好像灌了铅,视野也赤红模糊。

天边的火烧云绮丽而梦幻,完美地罩着他美如玉山的面颊,那些真真假假的往昔便在眼前格外清晰,那年黄河泛滥,他在堤坝上忙了三天三夜,一个老乡为他烙了一张葱油饼,他撕下一半送给老乡挨饿的儿子,少年坚持不肯要,说侠王的恩德他们难以报答,还冒着被河水重走危险到河滩捉了条鱼烤给他吃,他笑着说,这真是人间美味。这是他做过多个好事中最寻常的一件,此时却那么深刻,依稀有个人指责他对阿虎那孩子下毒手,他恼羞成怒,是的,他只懂得利用人心,不懂重视人心。

天际的红云逐渐拉长,飘荡到瓦剌草原,飘荡到太行山,飘荡到巴蜀盆地,飘荡到江南古镇……那个大水村的夜,与心上人并肩走在田垄,红云染透她的脸。

人生如梦,寂寞如雪,他不可能做一个好人了,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的铁律刻在他的信条里,那些侠义之名也只能被扔在荒郊孤坟被秃鹫啄食。

满湖残帜,腾龙般的黑烟弥漫半空,宁王脱力扔了长剑慢慢后仰,失败已经到来。他痛苦地倒在甲板上,四周被铁戟指着,脸上只有释然之色,王阳明挥一挥手,“带走。”

正德己年八月,宁王兵败于鄱阳湖,史称“宸濠之乱”。

朝廷军从鄱阳湖离开,水陆并进去往应天府,銮驾驻跸应天皇宫,宁王作乱匪夷所思且荼毒至极,沿途百姓欢迎天子的兴奋劲儿也没有了。

朱厚照为王阳明摆了庆功宴,戊时,宴开武英殿。八方宫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金银器具折射出明亮的光,不懂跟王阳明勾肩搭背地碰杯,其他大臣也凑上来恭维,王阳明谦虚地回避,他注意到皇上情绪不是很好,身侧也是空着。

末了,王阳明向朱厚照举杯,“臣敬陛下一杯,愿陛下江山永固,千秋万岁!”

“有劳贤卿。”朱厚照淡淡举杯。

散席后,王阳明半晌没走,朱厚照问:“王巡抚还有事?”

“臣听闻皇后娘娘病了数日,太傅说是战场受惊所致,臣……想去探望开导一番,陛下能否允准?”

“你?你算……”朱厚照刚要动怒,张永忙劝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罢了,张永,你送王大人过去,给他一盏茶的时间。”顿了顿,朱厚照还是松了口,可能他真是欠着夏则灵的吧。

路过御花园,隔着一片紫红色的秋海棠,王阳明看到夏则灵坐在亭子里,眼神无光,形如槁木。

片刻后,夏则灵擡头看到王阳明,红袍官帽,锦带皂靴,罕见的贵气。“不是说不见人了么?”她转过身,不悦地看着山岁,山岁却咬着唇退下了。

“师妹……”王阳明唤她。

“王大人回吧。”

“皇后娘娘!”王阳明掀袍下跪,“娘娘有什么不痛快,不妨找微臣发泄,不要独自伤怀损伤凤体。”

“王大人平息叛乱厥功至伟,本宫没什么不快的。”夏则灵依旧不看他。

“娘娘可是怪我……孙燧被宁王杀害之前,微臣和他向内阁和司礼监连递七封宁王谋反疏,都是杳无回音,也是娘娘未雨绸缪带兵到南昌助我平叛,臣不明白娘娘为何对待宁王如此矛盾,但微臣相信娘娘的为人,相信娘娘永远都是把江山社稷,百姓利益放在第一位。”王阳明望着她偏执的素面,泛着凄楚的艳光,克制着把她晃醒的冲动,“则灵,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夏则灵眼神空茫,“可是为什么是你?任何人打败宁王我都无话可说,为什么是你?”

“臣……糊涂。”王阳明听得惊心动魄,皇后和宁王有些微妙他早就察觉,但重点怎么跑到他身上来了?

“没什么。”夏则灵恍惚地摇头,“你走吧,不必再来请安了。”

须臾,她冷淡的背影远去在寂寂宫道上,王阳明皱紧眉,难道他做错了什么?

越一日,听张永说宁王想见不懂,夏则灵觉得反常,先一步到了天牢。

张永止步于牢门,命人开启铁门,一方小窗漏下狭窄的天光,宁王被剥去亲王衣冠,穿着一件淡金色衬袍昂首而立,通身的贵气和傲气分毫不减,即使是阶下囚,也无法削弱他的雍容和气魄。隔着栏杆,宁王听声辨人,“天牢污秽之地,娘娘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垂眼,沾血的睫毛间隐有一丝羞愧透出,墙角有恭桶,桌子上有残羹,实在不是个对话的好地方。

夏则灵走到栏杆外,近乎饥渴地望着宁王虚白的侧颜,“我想见你,是茅房还是牢房我都不在乎。”

“哦?”宁王转眸看她,褐眸冷淡,“战场上输给王阳明,我心服口服,那么在感情上,我是不是也败给了他,一败涂地?”

夏则灵心酸地闭眼,却无法阻止眼泪掉落,“是,你我初次见面,我醉酒是为了他,可是自从遇到你,我的笑,我的泪都围绕着你,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怀疑这一点?”

“呵呵呵……我已经落到这般田地,娘娘何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了朱厚照和不懂,你派神机营高手截杀我,又命夏臣监视王府,本王自是身负血债,但是有的人杀人不见血,竟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你可知,姚蕙蕙是什么人?”夏则灵悲哀地看着他。

“不懂的娘,也是先帝的女人。”宁王背负着手,不以为意。

“我娘叫姚惠卿,她和我娘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你害死的……是我的亲姨母啊。”夏则灵扶着铁栏,两行热泪长滑。

“怎么会是这样?”宁王不可置信地冲到她面前,紧紧抓住她覆于栏杆的手,唇瓣颤抖着无法言语,这太意外了!他不择手段漠视人命,连他自己的亲人都能伤害,却从没想过伤害夏则灵的亲人!夏则灵苦笑着流泪,“你固然不知内情,逼死她或许也不是你的本意,但和当年一样,为了实现目的,你不会为了我改变计划。你的个性,我看得很清楚,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你,朱宸濠,我真的好爱你,我不想让你死啊……不管我们之间有怎样的恩恩怨怨,你都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啊……”

宁王湿了眼眶,想把她抱入怀里却无法做到,不可否认他生出一丝释然,温柔地伸手擦拭她的泪痕,“听到你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亦无法弥补。我命数已尽,你要珍重自身,安心去做朱厚照的皇后,到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想给你的一切他都能做到,忘了我,或许你能收获另一种幸福。”

这如画的脸庞,动人的眉眼,如何能忘?夏则灵定定地看着他,歪下脑袋,捧着他的手把脸蛋往他掌心里拱,想给他更多,却做不到了。

没多久,牢门外响起张永的喊声,“奴婢拜见皇上,拜见太傅!”

糟了!夏则灵想躲,却觉得多余,于是松了手立在一旁,朱厚照顶着怒气进来,宁王平静地瞥过去,“今日真是热闹啊。”

“不是你找我叙旧吗?”不懂笑着慨叹,“我不懂很少佩服人,但是佩服你,佩服你的这份风度,监牢都困不住你的气派。”

“是么?真有意思,人生得到一个好的对手,比知己还难求啊。”宁王难得的眉目柔和,接不懂的话,扫了夏则灵一眼。

“别把我们的关系说得那么亲密,怎么说你都是害死我娘的凶手。”有些怨恨忍无可忍,不懂收起戏谑。

宁王唇角一僵,好像被戳到痛脚,背转过身。

朱厚照对不懂道:“太傅,你先退下,朕有话要单独问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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