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王爷养鱼
4、王爷养鱼
对于宁王的到来,最开心的是籽言,最烦恼的是不懂。不懂在书院的人缘和威望在宁王到来之后一落千丈,这个传闻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家伙实力很强么?不懂当众向宁王下战书,结果,宁王破了他所有的谜题,赢了他引以为傲的骰子,就连未尝一败的佛经,也不是宁王对手,两人一时瑜亮。
夏则灵一直觉得不懂是个很有智慧的人,能被皇帝特派到书院的人实力自然不差,没想到宁王赢得毫不费力。不懂虽然平日里一副“我是神神气气天天第一”的嚣张样子,但并不是个嫉贤妒能的狭隘之人,她总觉得,不懂对宁王的敌意,有那么点耐人寻味。
直到这一日的弈术课,学生们在棋花厅两两对弈,宁王走在其中,在别人讨教时给出指点。“宁王,我想跟您下一盘,您能否赏个脸呀?”不知谁起了个头,在场的人顿时七嘴八舌争抢起来……最后,宁王走到靠窗的棋桌,微笑地看着一老一少,礼貌地问:“夏同学,我能与你手谈一局吗?”
夏则灵一愣,看了看隔壁那桌的籽言,手举得那么高,她正想推辞,跟她下到一半的孔儒却谦虚地起身恭请,“王爷您请,她这盘可把老朽难住了。”
应籽言垂头丧气地放手,算了算了,谁让则灵那么优秀,一直是所有老师关注的对象呢?
“有这么失望?”不懂趁她不备落下一粒黑子,“叫吃!”
“耍赖赢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无聊!”真不如宁王,应籽言翻了个白眼过去。
“怎么?你一直盯着宁王看,输了还不承认啊?宁王又不眼瞎,那当然是找美女下棋,至于你么……”不懂话没说完,因为对面的小火焰已经烧了起来。“死光头,一辈子打光棍!”籽言一把掐过去,不懂边喊救命边跑了出去。从此,两人结下不共戴天的……缘分。
真是冤家路窄,夏则灵忍俊不禁,看宁王在等她落子,注意力回到棋局。
一人银袍端坐,眉宇闲散,褐眸却暗藏锐光,攻方气势汹汹,一人碧衣如西湖,白颈如鹤,守方柔中带刚。黑白双方,或攻守相当,步步纠缠,或残酷厮杀,处处紧逼,谁也不落下风。
宁王一开始也没想下得认真,奈何夏则灵棋法诡谲,夏则灵知道宁王很强,但她自认为师出高人,从不逊色于旁人,也没想到在宁王面前如此受制于人。
一盘棋,从日中下到日落,下得孔儒汗流浃背,最后一数,宁王胜了半子。
“王爷弈术高明,则灵甘拜下风。”夏则灵很是愉悦,很久没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这书院里让她惊喜的人不少,但最惊喜的,莫过于强者间的惺惺相惜。
“诶,这棋法总是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进步,夏同学小小年纪就能下得这么好,本王是有些胜之不武了。”惊喜是相互的,宁王愉快地问,“你是跟夏老将军学的下棋吗?”
夏则灵眼中有寥落闪过,“家父略有指点,大部分技巧,是跟我师哥学的。”说到这个人,她一下子没了方才从容落子的风采自信,明媚的脸蒙了一层看不透的怅惘。
王阳明并非神圣不染尘埃,只不过他欲望的对象不是她。
六月中,月亮又圆了,清幽小院,鹅卵石径,两旁假山花木,一洼池塘,睡莲静静地绽放。
“花开两岸,几更梦醉,见多少绵雾,无甚清酒,无甚欢喜……”夏则灵坐在池塘边弹琴,一曲《故人辞》宣泄着她内心的寂寥。师兄的婚礼已经过去,没有意外,没有反转,一切都成定局。
“铮铮——”心痛一发不可收拾,她凄然闭眼,眼皮衔住欲要垂落的泪滴。
弹至一半,忽然有一缕箫声加入,低回盘旋,清越婉转,弥补了琴声的单调,悬在眼角的泪珠猝然停滞。谁在吹箫?夏则灵想转身一探究竟,但又舍不得打断这浑若配合的和声,这个人,吹得太好了,太合她的心境,音律纠缠,难舍难离。
一曲终,身后蓦然响起一阵鸣掌之声。
夏则灵愕然回头,帘栊外伫立着一道手握竹箫的暗影,是……是宁王!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这是本王从你的琴声里听到的,怎么夏姑娘如此聪慧卓识,也会有求不得的愁绪吗?”宁王把竹箫背到身后,月照花影间的一张俊脸逐渐清晰。
“王爷见笑了。”夏则灵微微一赧,“求不得的遗憾,世人皆有吧。”见宁王不置可否,她不禁好奇,“王爷展露给世人的形象堪称完美,难道就没有意难平的时候吗?”
宁王清浅微笑,走到小榭外的栏杆处,轻轻摸了一下伸展出来的蔷薇花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算是宗亲显贵,也会时常担忧粉身碎骨之险。但本王相信,无论在何种困境下,只要拥有绝对的毅力和恒心,就能办到很多无法想象的事情。”
宁王眸光熠熠地看着她,那种虔诚坚定,无惧困苦的气质,夏则灵觉得好熟悉,眼光一亮,“所以王爷和其他藩王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宁王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无须忌讳,但讲无妨。”
“那、那则灵可就直说了。”夏则灵索性说个痛快,“听闻很久以前,岭西靖江王不守法度,仗势欺人,闹得民怨四起,一再被太祖皇帝召回应天圈禁,后代藩王纷纷引以为戒……”
“可是近些年,远的不说,湖广和河南的藩国总是不太平,一旦发生天灾,从那里逃出来的难民最多,民间百姓,对那几位藩王也是怨声颇多……”她一时口快,把那些坊间传言说了出来,完全没注意到宁王意味深长的表情变化。
夏则灵猛地停下,讪笑一下,“我是不是冒犯了?王爷侠肝义胆,锄强扶弱,则灵……是很敬佩您的。”
“没有。”宁王轻蹙的眉有了舒展,“夏姑娘饱读诗书,亦通国史,一定听说过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误国之道,生在帝王之家,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无度取之于民,则民心失矣。本王不求流芳百世,只希望身为朱姓后裔,不要辜负太祖皇上济世安民的遗志。”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夏则灵暗自吸了一口气,心脏似乎停了一下,这是她曾经对王阳明的想象,这种感觉,竟慢慢与面前这个男人重合……他的学识、修养登峰造极,仁心、操守如冰雪高洁。
原来,师兄也不是无可替代。
“最近好无聊啊,邢风跟他爹闹别扭,那个死光头又跑去邢府调解了,说让邢风去考武状元,也不知道有没有谱……”应籽言在小院里的藤椅上晃悠,发出幽幽怨言。
夏则灵在一旁研习乐文老师新作的曲谱,嘴角滑出戏谑的笑。籽言闷闷不乐,似乎是为不懂更多些吧,明明这两人平时吵得水深火热,看来有的人动了春心,却还不知道为谁呢!
“你怎么无聊了?不是说要试探宁王心意的吗?怎么不懂老师一走,你就没活力了?”
“还说呢,宁王这几日都没住在客房,早上我都没看见他。”籽言红着脸转移话题。
没住应府?那宁王前几日晚上来到她别苑吹箫,是刻意而不是顺路?夏则灵出神地想。
午后,晴空幻影的天逐渐有乌云遮蔽,别苑的铜门栓被人敲响。药童过来说,淀山湖又发生水匪劫船,死伤很多人,本草堂秋大夫忙不过来了,佘山脚下的另一座小渔村有村民得了疫症,官府前来抓人,乡村即将被封锁。
听闻观自在书院后山曾经就是一座村庄,一夜之间死了一百八十多人,据说也是得了什么麻风病,官府却不管不问,至今听了仍不寒而栗!
事不宜迟,夏则灵立刻更衣换装,出了大门,只见一辆雕饰风雅的马车停在门口。
“你要去哪?本王送你。”宁王撩开车帘,朝她伸出手来。
“去淀山湖。”夏则灵无法抗拒这份热情,搭上他的手,下一刻,腰肢被宁王搂住,双足悬空,一拽到了马车里。
“钟叔,出发吧。”宁王立即吩咐车夫,药童坐在车外带路。
马车穿过梅龙大街,越过东门,在郊外小道上飞驰。
“不要太着急了,淀山湖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本王已经派人从松江府调遣人手,务必将淀山湖上的水匪一网打尽,还附近村民一个太平。”宁王宽慰地说,发觉夏则灵双手互握,掌心通红,透露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有王爷帮忙,我便没有不放心了。”夏则灵安心之余还有隐忧,“王爷,通往山村的路崎岖难行,残破不堪,污秽之物随处可见,您……把我送到山脚下就好。”
“你都肯冒险涉足,本王要是退缩了,还有什么资格称为侠王呢?”宁王唏嘘地叹气,“前两个月,本王从开封一路南下,那些黄河沿岸的村庄,饿殍遍野,浮尸载道,凄惨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还好本王有些治理水灾的经验,帮你的忙不是问题。”
“我明白了,王爷所见所识,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广大。”夏则灵语气软得不像话,手指绞得更紧了,又忽然想到什么,不免怨愤,“可是灾情如此严重,朝廷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黄河决堤,工部官员难辞其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