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床榻相争
108床榻相争
今次上门的使臣换了一个,虽说还是长得跟张被揉皱的白纸似的,但脸上的褶皱起码是堆叠着往上扬的,许是见过上回那个被痛揍一番的狼狈模样,知晓了一个良好态度的重要性。
微微躬着身子,一副讨好的模样,“听闻右谷蠡在将军府上小住,不知能否让下臣拜会一二?”
“他既入了内宅,岂能随意见外人,传扬出去,让本将军的面子往哪放?”楚火落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在几案上轻敲,满脸都是为难,沉吟许久,忽而想出了个好法子,“但本将军又不是那般刻薄、不讲情面之人,这样,等他家中父兄不幸身故时,我自会亲自带他回乡省亲,全了他的孝心。”
使臣一时面如菜色,什么父兄身故,这不就是在咒他们狄戎王室死绝了吗?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压下心头的怒气,面上笑得愈发热切,“是下臣考虑不周,叫将军为难了。”
转而将信筒双手奉上,“只是右谷蠡孤身在此,难免水土不服,左屠耆王日夜忧心,现欲以胥江为礼,迎右谷蠡归去,万望将军准允。”
“哦?这般兄弟情深,真是叫人羡慕。”楚火落微微挑眉,目光探究,“只是何必这般麻烦,乌日图既然又思念我,又忧心洛桑的,何不应了我的帖子,本将军自会备好聘礼,迎他入府,届时我们一家团聚,岂不是人间乐事?”
使臣擦了把额上的汗,心头讪讪,“左、左屠耆王他年纪已大,又有家室,来服侍将军实在不合适,不若,除胥江外,下臣再备十名美男一并赠予将军,可好?”
楚火落顿时态度温和了许多,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正当使臣要松口气时,她却幽然开口:“只是我与洛桑感情颇深,也不知他愿不愿舍我而去,如此大事,我还是该问问他的心意,你觉得呢?”
使臣焉有不应的胆子,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被接引至一处院落,名为休息等候,实则监视软禁,就看这头何时能考虑出个结果来。
将使臣送走,楚火落立时收起了那副轻佻的模样,取出舆图,和蔺师仪等人商议对策。
“洛桑徒有职位,并无实权,压根抵不得一座城池,此定为乌日图的阴谋,”崔和颂斩钉截铁道,“他是想诱我们出城,然后趁机合围。”
蔺师仪轻点下头,手指指向胥江的城门处,“他约我们在翁城交换人质,表面上看,我们是入了城,可一旦内外两处城门关闭,则会腹背受敌,无路可逃。”
楚火落微微凝眉,“再派人在外攻城,里应外合呢?”
纵然是陷阱,但难得有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入外城门的机会,若配合得当,未尝不能一举夺下胥江。
毕竟他们是叛军,拖得时日愈久,就愈危险,天晓得龙椅上那个脑袋空空的家伙,会不会哪日突然听进了某位忠臣的拼死进谏,趁他们与狄戎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来一招黄雀在后。
“那你准备带多少人进去?”蔺师仪冷静道,“乌日图既要埋伏,定会做到城上一步一甲卒,五步有伍长,十步有什长,五十步、百步皆有将长,文武相兼,相互支援,如何应对?”
一时无人出声。
半晌,雷兴达挠着头皮,支吾地开口:“这阵仗,少说得带个千八百的吧。”
“那乌日图便是突生脑疾,变成了个傻子,也决计不会放进这么多人。”蔺师仪轻叹一口气,解释道,“他既敢提出迎我们入城,定然能料到我们会趁机攻打,不过是在赌他占尽地利之便,可先拿下我方主将,届时军心溃散,他再行反攻。”
“那就五百,不,三百,”楚火落眸色微沉,“届时城门前,乌日图定会跟我们掰扯一番,二百人留守城外,我带三百人入城。”
“赌我先开城门,一举破敌。”
*
崔和颂与雷兴达连夜赶回营中清点兵马,郡守也多派出守卫将两个人质团团包围,倒显得楚火落这个领军的副将无事可做,慢慢悠悠地步于长廊。边上的闲人同她并排走着,而后小指试探地勾上了她的小指,见她并不抗拒,则得寸进尺,一根根往上攀着,凑成十指相扣,最后微微用劲,将人拉进怀里。
嘉水的郡守府里没有一个劳心劳力的栾奉将树上的知了、塘里的青蛙挨个捉了去,是以,这个夏夜并不宁静,蝉鸣和蛙鸣喋喋不休,这会儿还要再添上两个声若擂鼓的心跳。
“去我那儿?”蔺师仪低眉,亲了下她的额头。
后者盯着他,眨了眨眼睛,“这回,怎么没寻个借口?”
蔺师仪顿时有些气恼,去啃了下她的耳尖,恶声恶气地开口:“没来得及想,所以,去不去?”
自然要去,不然某个脾气愈发大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去去去!十一哥说去哪,就去哪!”楚火落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果然换得上一秒还板着张脸的人又揽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脸,黏黏糊糊地亲着,一下子好说话了起来。
“要不要背?”他忽然道,“或者抱?”
话题转变得太快,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因这会儿娇贵人心情不错,她攀着他的脖颈,去亲他的下巴时,没被躲开。
只是可惜,路上依然没碰上什么下人,见不到那人神色慌张躲藏的模样。
她不过是这般想想,不知就哪处漏了馅,被小心眼的人在唇上咬了一下当作报复,而后耀武扬威起来,“人都被调去看守那两个蛮子了,再有多的,得保护上官蒲,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儿的。”
楚火落下意识舔了舔被咬痛的唇瓣,微微蹙起眉,在心底盘算着,迟早得拉着这人到大街上,叫他好生难堪一番。
但除了这点小插曲,这人还是好得很的。
抱着她走了一路不说,进屋后的第一件事是喂她喝冰冰凉凉的紫苏饮,连腕上的绳结都给她换了新的,至于再后面,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清醒地依偎在一起,发丝交缠,连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黏腻。
“我去吧,好不好?”蔺师仪轻抚着她的后颈,忽然道。
“……什么?”
“我说,交还人质时,由我带兵入瓮城吧,”目光寸寸描摹过去,眉、眼、鼻、唇,落在那道横亘在面上的浅淡的疤处,喉结滚动一瞬,一点点亲过去,“你是主将,坐镇后方,到时候率军破城来接应我,好不好?”
她微微凝眉,将他耐着性子梳的小辫子扯散了一根,“乌日图点名要我去交人,你替我算怎么回事?”
“我把面具摘了去,他不会拒绝的。”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固执道。
“那你坐阵后方,来接应我,不是一样?何必多此一举,暴露身份?”
蔺师仪沉默了片刻,低伏在她颈侧,“这个计划很危险,比你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险得多,稍有不慎,不是被俘,便是就地格杀,你不是要当大将军,当万户侯吗?更当不立危墙之下,保证自身安危,才好去受封领赏。”
“我不立危墙,便把你推到危墙底下,这是什么道理?”她索性跨到他身上,抵着他的额头,眸中带着愠怒,“蔺师仪,你听好了,要上战场,要当将军,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我死在哪个人刀下,被万箭穿心、被千刀万剐,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谋略不足,是我技不如人,是我活该,凭什么要你去替我受这份罪?”
“凭我愿意,凭蔺师仪愿意为楚火落做任何事,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可我不愿意!”她压下去,恼恨地在他唇上咬出一道牙痕,直到腥甜味漫溢进唇舌,才缓缓分开,“你是我救出来的,我昼夜不停,赶了千里路,日夜筹谋,拼尽一切救出来的,你不可以死,你必须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活着,不然我做的这些算什么?笑话吗?”
蔺师仪顺着她的后颈,往下,一节节抚过她的脊骨,温声哄着:“你不是一口一个大将军地喊我么?我既然是大将军,哪里会那么轻易地被几个蛮人杀了?”
楚火落并不吃他这套,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不是说我是未来的大将军么?一点用来累军功的玩意儿,也能取大将军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