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后来我一直在想,我哥的那句“在家等着你回来”意味着什么。
我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他对我的了解远超出我的想象。有时候我会觉得,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生死观,我哥可能比我更早一些就看清楚了。
他或许知道,我的这一场逃跑,原本就不是奔着更好的人生去的。
我是为了死。
所以他才说了这样一句话,吊住我的一口气,让我每次准备把头伸向死神的镰刀时,能想起来,然后回到人间。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拉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想死了。
我坐在飞机里,穿越山川大河。连绵的山脉,宽阔的河流,我带着一切有关我哥的念想在虚空之中飞过了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跨越了国度,但飞行时间只有半天。
我们之间的距离说起来很远,但实际其实也还好。
落地全新的城市,我跟我哥没有丝毫的时差,可心境却已然变得不同。
我按照公司提前给好的地址,自己坐车去了提前安排好的公寓。
我对这里新鲜的街景毫无兴趣,麻木地看着一切快速的后退。
之后的几天忙碌但井然有序。安顿下来,采购生活用品,熟悉周边环境,办理入职手续。
我跟我哥只有在落地当天报了个平安,很明显,我们都在克制对彼此的想念。
又一次,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每天按部就班工作,拒绝一切社交邀请,除了工作就是健身和看医生。
在新加坡,我又开始看病吃药了。
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把“让我不要再爱我的亲哥哥”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寄托在医生给我开的药物上,也不指望哪个人能解决我的这个困境。
之所以又去看病,只是因为我清楚,要是不及时干预,我怕我真的会死。
重度抑郁重度焦虑。
吃药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状态,但身体适应了药物的副作用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好起来。
新加坡有很多华人,各种国内的节日这边也都很有氛围。
可每一次大家邀请我参加集体活动我都找理由推脱了,因为每一个节日我哥都会和我打视频通话,那是我们仅有的一些理所应当的联络。
到新加坡的第一年,我经常会在半夜醒来,然后一直抽烟到天亮。
我想他,那些想念和渴望像隐藏在我肌肤之下的蚂蚁,一到夜深人静就开始作乱。
我不敢直接问我哥过得怎么样,我怕听到他说过得不好,但说实话,我也怕听到他说自己过得非常好。
我只能向沈泽打听,从沈泽的口中我听到了一切有关他的讯息。
我走之后我哥就病了,胃溃疡引发的溃疡穿孔,疼得差点晕过去,自己叫了救护车,是后来医护人员让他叫家属过来,我哥实在没办法才打给了沈泽。
那次我哥疼得差点休克,之后做了手术,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是沈泽和谈系之每天过去照顾他。
而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沈泽说:“我问过大夫这玩意是咋引起的,大夫说一个是饮食不规律,再就是暴饮暴食,总吃刺激性食物啥的。”
我听着沈泽说这些,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但拙哥这方面应该还行。”沈泽说,“我觉得吧,他还是……抽烟喝酒,完了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这我不可能不知道。胃是情绪器官,思虑过重会扰乱肠胃神经调节,我从前有一段时间经常胃疼,去做了检查发现是胃炎。吃了很久的药却不见好,最后在确诊抑郁症的时候才知道,所有身体上的不适都是抑郁症躯体化的体现。
自从我的破事发生之后,我哥的情绪一直都很不好,但我没想到,已经严重成了这样。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半年多,我哥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阵子我们一两个星期才会视频一次,我能感觉到他瘦了很多,但他只是说自己在准备开新店,比较忙,累瘦了。
沈泽说:“拙哥怕你担心,不让我说。”
我没有怪沈泽的意思,我怪的是自己。
不过或许得益于我那段时间一直在吃药,这件事并没有让我再次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而是难得坦然又真诚地发了很长的信息给我哥,告诉他我在这边生活得很好,我开始尝试新的生活了,让他不要为我担心,不要为我思虑。
我以为我说这样的话会让我哥觉得轻松一些,却没想到,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正在经历和我一样的矛盾心理。
他希望我过得好,却又会因为我在没有他的世界里过得越来越好而失落。
我的这段话,无异于再次把他推入了深渊。
他的痛苦像一个个拳头,从四面八方打来。
而他就那么呆坐在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房子里,沉默不语的承受着我带给他的一切。
后来我哥告诉我:“你给我发那个消息,我以为你在那边恋爱了。”
当他得知我可能和别人恋爱时,焦虑得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脑子里幻想着我和别人上床的样子,恨不得把我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