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回但只一醉,莫问今生
过不多时,血衣教外人声喧哗,原来是法空领着各大门派到了。他们来到血衣教前,不敢擅进,先排成方列。但见眼前血衣教大门敞开,竟无一人看守,各自不禁得心中生寒,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玄青带着玄女教一众弟子,并列在少林派左侧。心想众人只是在外干站着不是个办法,今日己方已不输于势,况又有少林派方丈法空亲自带队,心里更有了底气,便向法空说道:“方丈大师,尹先生邀我等前来,他自己却不见了人影,现下我等何去何从实在拿捏不定,在此等着总不是个办法,还要请大师来主持大局才是。”少林乃武林泰斗,由法空主持大局实是众望所归。玄青此言一出,群雄纷纷应和。
法空审时度势,这时也不推让,双手合十道:“我等皆是应邀而来,老衲原不该擅作主张。但此间风雪厉害,尹先生又迟迟不至。依老衲拙见,大伙儿不妨先进去,问月施主借处宝地暂避风雪,诸位以为如何?”山顶上寒风正急,大雪漫天,群雄早受不得这等风寒,此时听法空如此说来,纷纷表示赞同。
当下法空领着少林派当先便往教中去了。血衣教虽是江湖中人之共忌,但此时有少林方丈在前带路,群雄便无多惧意,跟着少林派,依次进了教去。蜀山剑派和渝州山城派火拼之下,两败俱伤,此时便没来赴约。但江湖门派甚多,少了他两派依然人多势众,便是一流大派也有少林、天门、玄女诸多之数,是以群雄中间或有人偶尔提及二派,也不过草草收场,没人去细考二派来与不来之究竟。
玄青并在法空一旁,悄声言道:“尹千秋邀请我等前来,所谋多半不善,只怕又要我等助他复辟华山派。不知大师有何打算?”
法空顿了顿,叹息一声,道:“二十年前已然无功,今日再行此举,恐怕也只是徒伤生灵,殊无益处。老衲以为,不如作罢。”玄青听他如此说来,知他是不愿助尹千秋了,心中暗自窃喜,道:“大师说得是。咱们只要一个真相,今日报得了仇,报不了仇都罢,总归不跟他华山剑派扯上干系!”法空听了,并不作答。
群雄进得血衣教,只见道上横尸二三十具,并无一个活人,暗暗心惊,不知血衣教是否另有阴谋,要将自己等人一网打尽。心中暗暗生惧,但苦于眼下少林方丈在前带路,众人跟着来都来了,若是此时退却,不免失了身份,引他人嘲笑!故而强自忍着,任由心中如何惧怕,终无一人先自退缩。
其时血衣教内雪积得甚厚,江风之前的足迹清晰可见,法空与玄青当先,顺着足迹,径直来到了当中一座七层楼台前。只见楼台下两人斗得正急,群雄面面相觑,不知是何端地。
那边厢江风正与月满楼相斗,二人出招之快,群雄一时分辨不清两人是谁,只觉两人武功精妙绝伦,当世罕见。再看几时,群雄中便有明眼之人认出是一个少年在跟月满楼相斗,心中一凛,暗道:“江湖中竟有这等后生?”
玄青看了几时,便认出是江风,心中倍感诧异,寻思:“短短数月,这人的武功竟进展如此神速,到了这等境地!我适才跟他动手,竟不是我饶了他,反是他让了我!”想到此处,越发羞愧,便去瞧四下里众人动静。只听得己方有人议论纷纷,却不见有血衣教教徒的影子,心中半喜半忧。
法空站定,众人便不上前。他在一旁看着江风与月满楼相斗,虽处下风,一时却不至落败,又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与月满楼相斗时的光景,不由得好生赞叹。心想:“江少侠剑术精湛,我实不便插手助他了。”
群雄站定良久,都将目光移到楼台下,瞧着江风与满楼相斗,各怀心思,有的不知今日何进何退,有的则暗暗考究这时倘若和月满楼相斗的不是江风而是他自己,能够接得上几招?
正在此时,忽见一道霓虹如电闪之势一般划过,来得好不迅速!只眨眼之间已定格在江风与月满楼之间!月满楼将刀一转,竟不急着跟江风相斗,缓缓退开。江风便也退在一旁。
只见霓虹消散,却原来是一把长剑入地三尺!群雄大吃一惊,纷纷顺着剑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口大鼎正徐徐而来。众人还当是眼花了,揉了揉眼,定睛看时,原来那大鼎底下竟有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单手托着大鼎,举重若轻,飘然而来。
群雄见之无不骇然:“这口大鼎少说也有千百来斤,这人竟能单手托起,若无其事!当真匪夷所思!”
江风一眼便认出托鼎之人,正是自己的结义大哥西门口!心中好生欢喜。这当儿他早已认定今日唯有一死,不曾想在此生尽头,竟能再见到当世仅有的朋友兄弟,叫他如何能不满腔宽慰?
月满楼面无表情,瞧着江风和西门口,似乎想起了一段极久远的往事,忽又剧烈咳嗽起来。没人能在他面前如此托大,此刻只要他暴起发难,立时便可结果了二人性命!但他终不愿动手,一时间似乎想起的是昔日他兄弟七人的峥嵘岁月。
西门口托鼎走到离众人十余丈处,大喊一声:“兄弟!我来得晚了!”话音刚落,举手一掷,那口大鼎立时向江风飞了过去。江风举手接住,只觉酒香四溢,原来是装了满鼎的美酒!
西门口纵身一跃,已至江风身前,握住江风双肩,大笑道:“好兄弟!你到此处怎地也不和大哥说一声?”江风苦笑道:“事起仓促,未敢通知大哥。”两人侃侃而谈,似乎满场只他二人一般。
江风忽道:“大哥且下山去,待小弟了结了眼前之事,再与大哥同醉一场。”西门口笑了笑,瞧了瞧月满楼,又看了看身后众人,转头对江风道:“兄弟,且莫去管身前身后之事,你我兄弟到此,何不先大醉一场?”
江风愣了一下,见西门口如此爽快,顿时豪气丛生,道:“好!”举起鼎来,一仰,鼎中美酒倾泻而下,他张开口来,咕噜几声,饱喝一顿。忽地挥起一掌,那鼎立时便往西门口身前飞去。江风道:“大哥,你也来喝!”西门口哈哈大笑道:“好!喝个痛快!”说完,挥掌将鼎顺势带过,大鼎旋转而上,他凌空一脚,大鼎侧翻,美酒入柱,当头淋来。西门口浑身浸泡在了美酒之中,仰天痛饮。
正当此时,忽听一人喊道:“好兄弟,留着些!”又一人喊道:“留着些!大……大哥你说。”西门口一愣,立时知道是王家二宝来了,心中稍稍奇怪,他打江南而来,临走还刻意忽悠了两个活宝,好叫他们不要跟到华山来,不曾想这两个活宝竟还是跟了上来。
群雄迎着声音去看,不见有人。但觉身前身后一阵推攘,不几时人群中挤出两个小矮子来。那两人一般模样,长着一张黝黑马面,极是丑陋。当先一人喊道:“好兄弟!吃酒怎地不叫上我哥儿俩!”另一人也跟着喊道:“好兄弟,吃酒怎地不叫上哥儿俩!大……大哥你说!”
群雄听他两人说话有趣,不禁好笑。只见那王家二宝如肉球一般,不几时便冲到了西门口跟前。二人合力将大鼎扶正,移至一旁,鼎中美酒已只剩小半。两人迫不及待,立时跃至鼎中,将它喝了个底朝天。
江风在江南时曾见过这两人,知是西门口的朋友,只是那日事忙,不曾与两人如何深交。今日再见两人,越发生了好感,心想:“这两人言谈举止滑稽,但性子直爽,倒颇值得交往。但今日我与月满楼一战,唯有一死。左右是恩师仙逝,怜心去了,我无论如何不愿再苟活于世,索性一了百了。只是万不可连累了大哥和这两位朋友。”如此想着,当即说道:“大哥!谢了你的酒!兄弟这就要去跟月满楼了断了。”说完提剑便向月满楼冲了上去。
西门口立时拔出地上长剑,道:“兄弟不忙,我随你去。”话音未落,江风已展开轻功,去到月满楼跟前,二人动上了手。西门口正要去助江风,忽见王大宝拦在身前,道:“兄弟不忙!”王二宝又挡在了王大宝跟前,跟着说道:“兄弟不忙!大……大哥你说。”王大宝道:“我瞧西门兄弟今天是有心要跟那王八蛋干一架。既然如此,我兄弟两个也有心要跟王八蛋干一架了!”
众人见两人言行滑稽,当中少不得有人不禁笑出了声,均想:“这几个人怕是疯了!”各自面面相觑,说到底还是事不关己,管他几个是不是疯了,总之惹不到自己,何不看一回笑说?
西门口见江风忽而间已与月满楼拆了十数招,招招凶险,委实放心不下,急欲上前助阵,无奈王家二宝挡在身前,便想:“须得先打发了王家二宝才是!”正在措辞,只听王大宝道:“西门兄弟,那日我兄弟吃了你的吓,没去得那个什么大会,只丢你一个人去了。事后我好生后悔,我已经痛骂了我兄弟。”王二宝学着道:“我已经痛骂了我兄弟。大……大哥你说。”
西门口听这两人言语不搭,暗暗好笑,心想:“那天王大宝分明也怕得紧,却硬生生的要将来由全甩在他兄弟头上。偏生这王二宝也没个心思,只怕从一出生便只会学着他哥儿说话,这当儿又将‘好生痛骂了我兄弟’这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王大宝。到底不知是谁数落了谁了。两个活宝相互矛盾,当真好笑之极,今番须得效仿那日,将他两个吓了回去才是。只是该如何吓他们才好?”
他正思索,只听王大宝道:“今儿我兄弟受了教训,说什么也不会吃吓了!西门兄弟要跟谁去干架,我兄弟两个便跟谁去干架!”西门口听他说得坚决,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两人抡起拳头便要上了,忙喊道:“两位不可!今天你们若是去跟人打架,必要给人打死了。可如何对得起你们爹妈?他二老生你们两个如此俊俏,武功又高的英雄豪杰可不容易得紧呐!”
王大宝听他如此说,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去他妈的爹妈!”王二宝也道:“去他妈的爹妈!大……大哥你说。”王大宝又道:“我们兄弟两个的爹妈早死了,丢我兄弟两个吃苦不说,还来个不闻不问!”话到此处,群雄中不少有人捧腹大笑,心想:“爹妈死都死了,又怎能去闻去问?”
只听王大宝道:“我兄弟两个便只识得你西门兄弟一人对我们好!你要干架,我兄弟两个绝不能不帮忙干!但你说得也在理,爹妈生了我兄弟两个英雄豪杰是功劳不小,我们原该感激才是,万不能对他们不起。只是可惜了。”他一句话说得极快极切,王二宝直到此时方才找到话缝,忙地跟着说道:“只是可惜了,大……大哥你说。”王大宝又道:“只是可惜了,西门兄弟你年纪小了,只怕作不得我们老子。要不然我哥俩给他来个两不亏欠!”
西门口听他越说越离谱,当真有趣又好笑,见他话没说完,也不便打断他。只听王大宝续道:“说到底我们给人打死了是对不起爹妈,但不去打架就是对不起你西门兄弟。横竖今天是要对不起一个了,西门兄弟,我哥俩先上了!”
西门口一怔,不待劝说,王二宝已跟着说道:“西门兄弟,我哥儿俩先上了!”话没落下,两人已抡起拳头冲了上去。休说西门口,便是满场数百号人,也万没想到二人说上便上,竟如此果断!
只见王家二宝冲至中途,忽有一人挡在身前,那人红衣红袍,忽地又化作十二人!已将王家二宝围在垓心。西门口一惊非小,知道这十二人便是血衣教十二元君,小觑不得!正要上前相助,忽听王大宝一声大喝,道:“好你个王八蛋!还有帮手了不是?我兄弟两个今天就先解决了你们这一、二、三……这几个王八蛋!”王二宝也道:“解决了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大……大哥你说。”王大宝怒道:“还说个屁!动手!”话音未落已与十二元君动上了手。
众人看时,血衣教十二元君已结下十二地支阵,这阵法环环相扣,威力当真不可名状。那王家二宝身陷阵间却是一顿拳打脚踢,武功丝毫不成章法,更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只奇怪的是,那王家二宝身陷阵间却不落下风!
西门口眼见王家二宝如此干净利落,竟已冲到血衣教十二元君的阵法之中,当下再不多想,也顾不得是不是什么阵法,大声说道:“好,你二人尚如此爽快,我还婆婆妈妈做甚?今日见个死活便是!”话音甫毕,长剑疾出,当即一招剑气连秋水,寒霜带露,霓虹划破长空,倏地刺将过去!
剑去之快,不可言喻!血衣教十二元君所结的阵法,原本以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见长,在这一剑之下竟首尾不能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