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决定
焕焕那日从李泽叡口中得知,他所谓的阿文有了下落,不过是知道南烬尘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其中秘密就紧紧联系着那传说的孤云峰,以及茉娘的身份。焕焕知道李泽叡故意这般意欲何为,他一定是算准了自己,会因为阿文主动向南烬尘打探试问。找到了茉娘,知道了她的身份,许多谜团都会被解开,而她的阿文也一定会再次回到自己身边。然后,然后……
经过昨日谈话得知的这个所谓“下落”后,压着焕焕心口处的沉石,已然随着李泽叡的冷血利用化为灰烬。她想好了,只要自己救回阿文,她便要下定决心地带着阿文,带着玲儿,不畏艰难地,永远逃离皇城,此生不再与李泽叡相见。
仇恨有时是动力,但更多的,对焕焕而言却是羁绊,一道痛苦纠葛着她和李泽叡关系的荆棘。她明白自己深陷权力之争中,虽然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但她隐隐觉着一定不会是好事,说不定她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李泽叡为尊天下的一粒血腥的垫脚石。她不想再这般,却无力改变。
皇城没有一个可以值得她信赖的人,更没有一个能护住她的人。她如今想的,只想去西域,找哥哥。她知道,自己那没心没肺的哥哥,一定会将她揽入怀中,小心呵护着自己,只要有了他,世间便再无痛苦难过。
她很想他。
此刻焕焕站在玲儿的卧房门外,视线落在玲儿裹着白布的的双眸时,她总是不可遏制地难过、心悸。她踌躇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轻轻地推门而进,抬眸一眼便看见了直坐在床头大的玲儿。
她看见玲儿在哭,是那种无声地抑制着的啜泣,只有嘶哑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她那痛苦张开的嘴巴,让焕焕意识到玲儿的痛,她是在哭泣。可她这次,连眼泪都无法哭出来,只有沥沥的鲜血染红了静穆的白。
“玲儿。”焕焕小声地叫了一声玲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上前。看见玲儿嘴唇剧烈颤动的一瞬,积压在心里的无助、自责、痛苦一股脑地涌入心头,她记得,是自己让事态恶化,还险些让玲儿就此丧命。
“小姐。”玲儿闻声,听见焕焕的声响,脸部抽搐几下后,随即在她脸上生硬地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下意识地伸手欲揩去脸角的泪水,却发现并无自己预想那般摸到潮湿的泪,难过又诧异道,“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啊?”焕焕闻言,朝玲儿慢慢走过去,有些拘泥地,回答道,“玲儿,我有事想和你说。”
“小姐请说。”
焕焕走到玲儿床边,坐在床尾处,与玲儿隔了一段很小的距离。她不再像过去般,伸手紧抓住玲儿的手,而是拘泥着端坐着,双手相扣着,悻悻道,“茉娘有下落了。”
“哦。”玲儿只是应了一声,并不言其他。焕焕只见玲儿的脸部有细微地抽搐,她的双手相互接触摩挲着,看起来并没有话语中那样洒脱。
焕焕本以为玲儿听见茉娘的下落后,会做出巨大的反应,这也是让她方才踌躇难为不敢向前的原因之一。可不曾想过,玲儿会是这般无声的回应,她的表现里没有仇恨,没有失去理智地痛喊,只有无声磊落的痛意在阴冷的卧房里,滋生长大。
“找到了茉娘,便可找到阿文。”焕焕有点欣喜地说着,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里,唯一的慰藉。
“原来是这样。”玲儿有些失望地苦笑,头不可察觉地朝内转了些许。
焕焕会意,知玲儿是误会了自己,不管玲儿是否能看见,紧张摆手解释着,“玲儿,我会为你报仇的,只要找出茉娘,我定不会放过她!”
“我也希望阿文哥哥能回来,他有银煌刀,武艺高强,自然能很好地保护小姐。不像玲儿,反会害你。”
此话落,玲儿的手在面前试探性地摸动几下后,拽住一角被子,用力拉起,躺下,盖过肩头,背卧着,并不将脸对着焕焕,带着鼻音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姐若是说完了,便出去让玲儿一个人睡一觉。”
“你知道我不会是那样的意思。”焕焕将屁股往前移了移,离玲儿近了些,伸手拽起被子的一角,心疼地安抚道,“现下天热,玲儿少盖一些吧。”
说完,焕焕又朝着床上的事物看了一圈,并未发现有类似冰丝薄被,或者轻薄一点儿的夏被,神情呆滞了一瞬,随即她听见玲儿用着平淡无比的声音说着。
“那种杯子只有作主人的才能用,我为奴,能有一席杯子伴冬夏,已是知足。”
“你不是!我已不是小姐,你更不是奴,你是我的玲儿。不就是夏被凉被吗,我马上去给你拿,你等我。”
焕焕最不愿将自己与玲儿的关系称为主仆,更不愿听她称自己为奴仆。这是一种沟壑,一道足以摧毁她们十几年情感的无底深沟。
“小姐,不用去了,我习惯了。就像从前茉娘所说那样,奴就是奴,不能忘了自己身为奴的本分。”玲儿喊住焕焕,言语里尽是难过和无声地哀叹,“我也曾想过,能与小姐你以姐妹相称,可……”
不必再多言,焕焕明白玲儿所指之意,眼露悲怜,轻声道,“从前是我的错,我们一直都是姐妹。是茉娘错了,玲儿从未想过害我,是她错了,也是我的错。”
“是玲儿的错,是我逾矩了。”玲儿仍旧背对焕焕而卧,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地抑制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肩头还是止不住地颤动着,无声地诉说着她主人的辛酸难过。
“我后悔了。”焕焕小心地坐在玲儿身旁,伸手轻轻抚摸安抚着玲儿顺着薄肩一同轻颤着的后背,温柔道,“我不要嫁给李泽叡,我想好了,只要阿文回来,我们就一起逃出去。这次我们不去梧州,去西域,找哥哥。”
“小姐真的相信公子会在西域吗?”
焕焕不懂为何玲儿的言语也能如李泽叡般冰冷无比,玲儿的一句话就同一捧冰水,将她心中燃起的希冀之火无情熄灭,连余烬都不曾留下,她陷入的是恐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深渊里。
她安抚玲儿的那只手,此刻僵硬地停留在玲儿背上,再无法动弹。
“不会的,不会……不会的。”焕焕嘀咕着,回过神来,收回放在玲儿背上的手,继而狠力捏在自己的臂膀处,佯做淡定,又道,“哥哥的信,就是从西域寄来的!阿文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她努力找理由去证明哥哥就在西域,在西域等着自己的“事实”,她也有过怀疑,所以那日半夜才会踩着一地的月光想去问问阿文,却不想阿文会至今日也无具体下落。
玲儿不言,只是背身着,她没有眼睛,不能再如从前般察人脸色,知其情绪变化。她能依靠的,只有一双是不是会传来阵痛的耳朵,许多细微的声音根本无法准确地传入她的耳朵。但即便如此,她也知此刻焕焕的心境如何。她是故意的,她知道只要提起焕焕的哥哥,特别是说出那样的猜测,一定会引来焕焕的悲痛。
那么,这场“对战”便对她公平了。
“从此你不再是小姐,我不再是奴,生死之后,我想要的,我都要竭尽全力地去拥有,哪怕它本就不该属于我!”玲儿齿咬下唇,暗自在心里发狠说着。她明白,现下只有让焕焕留在王府,对她才是最有利的。
“小姐为何突然想明白了?不嫁王爷了?”玲儿想清楚利害后,缓慢地转过身来,正对着焕焕,轻声又道,“还有一日便是七夕,你与王爷就该完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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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儿的话语总是那样清晰骨感地打击着焕焕,不过她并不怪玲儿,这些她也不是没想过,只应了一句,“南烬尘说七夕之夜会带我走。”
玲儿闻言噗嗤一笑,道,“小姐还能信神祝大人吗?”
“他会帮我的。”焕焕叹息笃定回答道。
“凭什么?他是神祝。”
玲儿故意在焕焕面前强调南烬尘身为钥国神祝的身份,这个身份就以为这他南烬尘能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知道这会很好地提醒到焕焕,让她放弃这个毫无希望的计划,安心留在王府中,七夕过后,成为王爷名义上正式的侧妃。
“凭他想要利用我。”焕焕低头看着玲儿,这是她不知第几次觉着玲儿变了,变得不像她记忆里的玲儿,相反地带着令她厌恶的距离感和无奈的陌生感。
“利用?”玲儿有些不解地重复着,她和焕焕一样不明白,林府被灭,沦为罪徒,什么都没有的焕焕还能有什么值得他人处心积虑利用的。
“我不知道,但李泽叡今夜会安排我和南烬尘见面,今晚我会把一切真相都弄清楚。”焕焕心平气和地说着,不自觉间手又伸向玲儿的手,紧紧攥合在一起,同如过往。
“王爷是想利用你。”
玲儿闻言只得出了这个结论,这既让她欣喜,也叫她难过。欣喜的是,她倾慕的王爷也许并不爱焕焕,他待所有人都一样,那便公平了;难过的是,李泽叡对任何人都可不代入情感的肆意利用,他没有心。
“我知道,所以我知道我此生都无法算计赢他,更不能倚靠他为沁娘报仇,在他身边只能招惹无尽的是非与磨难。我必须要逃出去,带着你,带着阿文,不惜一切代价地逃离王府,远离皇城,去西域喝上一辈子的葡萄佳酿,和你们,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焕焕不知不觉中,说得眼眶里泪光闪闪,光是说到那样的话语,就让她轻松,甚至难得地欣慰快活。她知道,那才是她该奢求的生活,逃去西域,做一个自由又洒脱的悍女子,不拘情爱,不留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