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萧川柏(上)
番外·萧川柏(上)
世上有些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萧川柏就是这样的人。
他出生于富商巨贾之家,是父母的老来子,他的父母是商人,成功的商人天生就是目标明晰的。他们年轻时将钱财视为头等大事,于是拼命做生意挣钱,五湖四海地跑商赚差价,以此起家。
然而等到了中年后,父亲又将亲缘传承视为珍宝,父亲需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于是就有了萧川柏。当然,那个时候他还姓白,名字叫白川柏。
萧川柏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十成十地继承了父母的性格,目标明晰,想要什么,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会像天底下无数的幸运儿一样继承父母的家业,并将之发扬光大。
可是……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出了什么意外变故,倒不如说,萧川柏本人就是个意外的产物,所以这变故不是意外,只是他命定的轨迹。
因为萧川柏是私生子。
他那倒霉的可恨的爹年轻时与白母相爱,两人互相扶持走南闯北,白母生了个女儿,因为跑商劳累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孕,白父信誓旦旦地对白母说女儿也可以继承家业,或许他说这话时的确是真心的,不然怎么能骗得过识人无数的白母?
可惜人到中年,白母将商铺的管理移交给白父、专心照顾家庭的时候,白父又改了主意。或许是被那根可恨的生/殖/器控制了脑子,他突然想要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继承家业。
他养了一堆外室,许诺那些可怜的女人们,若生下来是男孩,便将她们擡为妾室。后来果真有了萧川柏,他的生母却没有成为白父的妾室,而是被白父暗中害死,白父把方才出生的萧川柏接到了白府,有人问起来,只说是白母的老来子。
萧川柏在白府无知无觉地长大了。他这荒唐的、被蒙骗的人生,就从唤杀母仇人为父亲,唤毫无关系的女人为母亲开始了。
直到他及冠那一天。
那一天本该有个盛大的及冠礼,白父会在及冠礼上带着他认识自己的商业伙伴,这会是他的商贾之路的起点,往后整个白家就交给他继承了。
可是,当萧川柏换上华美的礼服推开房门,准备信心满满地迎接这一天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正厅里满堂的鲜血。
白母和他的姐姐联手把白父杀了。
后来萧川柏回想起这一幕时,终于从那满堂的鲜血淋漓里体会出了一些别的味道——她们明明可以换一个时间,换一个手法,不必在客人即将进府的时候,用刀和匕首来杀人,还弄得到处都是血。
她们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这叫杀鸡儆猴。
婢女小厮们低着头,有条不紊地清理房里的血迹,看到他进来,谁也没说话——他们显然也是知情者和共犯。
白母用满是鲜血的手捏着茶杯,悠悠地对他道:“川柏啊……你是好孩子,母亲晓得。”
从白母的嘴里,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白母大方且善良,愿意按照律法,分给他一份家业,让他自立家门。白家是首富,一份家业都足够让普通人终身难以望其项背了,按照白母的设想,这笔钱也足够萧川柏做些生意起家了。
萧川柏却拒绝了。他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巨变,发现自己原来是偷走姐姐家产的私生子。他没脸再向她们要什么东西。
其实如果没有白父的偏心,他们关系本该很好。萧川柏的姐姐是个讲义气的女子,她说可以让萧川柏留在萧家,让他改姓跟着白母姓宁,以后就是白母的义子,她的义弟。
她讲义气,萧川柏却不能再占她的便宜。
他改了姓,没跟姐姐一样姓宁,跟没跟父亲姓白,他跟那个可怜的女人,他的生母,姓了萧,从此变成了萧川柏。
他的父亲到死都幻想着什么传宗接代,然而他死后,却没人愿意想起他,嫌晦气。他的儿子改姓了萧,他的女儿改姓了宁,就连白府都改做宁府,一场装模作样的葬礼过后,第二天,就再没有人记得他和他那可笑的“传宗接代”。
那时恰好那时候是极仙台开放收徒的日子,萧川柏听别人说了一嘴,他回去之后想了一天,收拾好行囊,留了一封信,第二天天不亮时就启程去了九江。
其实他有些意气用事了,好像不服输的少年憋着一口气,提着刀就奔向江湖,把自己的性命压成筹码,又有些自暴自弃,如果死了,自然不会给她们添麻烦,如果活下来了,还能让她们脸上有光。
他想得自然是很好的。可他的运道不太好。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祸撞上天灾,他还没到九江,先遇上了大疫。
他只是为了抄近路赶去九江,在那座小村庄借住了一个晚上。结果第二日便发起热来,起初他只以为是连日赶路不慎染上的风寒,便又住了一日休息,可是次日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高热。
他借住的是一家农户的旧屋子,花了些铜板,特意住得离村子有一段距离,他拖着高热的身体想去找农户,托他们请个大夫抓点药,然而走进村子,却发现村子里寂静得可怕。
他推开农户的家门,却发现他们倒在床上,止不住地呻吟着,也是高热。他想把他们扶起来,却摸到了满手的浓水。那些人身上满是脓疱,一碰就破。
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去敲其他人家的门,可其他人家不是都病倒了,就是不敢给他开门。
有人隔着门对他喊,已经有人去城里求援了,村里的大夫都在村头,那里有药,让他自己过去讨一碗药,自己回去休息罢。
萧川柏终于意识到了这是疫病。可他已经烧得迷糊了,能走这两步路都是求生意志在勉强支撑。他只能依照他们说的,去村头讨了一碗药,回了屋里自己躺着。
他喝了药,可晚上却不见好,反而愈发烧起来,整个人像是躺在熔炉里一样滚烫,四肢瘙痒,没一会儿便起了脓疱,一碰就破。他没有吃东西,没有胃口也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第三天他甚至没有去讨一碗药:实在是病得起不来身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清醒的时间很少,他烧得太厉害了,甚至没有力气思考自己会不会死,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潭混沌中。
在昏迷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些破碎的句子。
“诶?你看他的脸……去叫仙主来!”
“……像。真的太像了。”
他听到了一个沉静的女人声音:“叫两个弟子回去极仙台,把月楼接来。”
“……只怕师姐不肯来。”另一个男声担忧道,“师尊,自从钟灼离开之后,师姐的病愈发严重了,她整日里不肯出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管去接。”沉静的女声道,“告诉她,钟灼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师尊,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谁才是……”
“你便是骗一骗她,又能如何?!”女声厉声道。“你只管去做,若出什么岔子,我自会兜底。”
沉默,长久的沉默。
萧川柏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他几乎以为那些话都是自己死前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再一次醒来。
屋里满是苦涩的药味,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就察觉到了额上的温热,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揭起帕子,换了一张冷帕子上来。
……有人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