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金阙(八十九)◇
99金阙(八十九)◇
◎冬天很快就到来了。◎
冬天很快就到来了。
在所有的季节里,月楼最讨厌冬季。西京是极北之地,秋天就已经开始冷了,冬天更是大雪纷飞,厚厚的冰凌能一直从屋檐垂到门前,人人都裹得像个鼓囊囊的球,柔软的布鞋更是不能穿,要穿又冷又硬的木屐,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冬天的天亮得晚,但即使是正午天光大亮的时候,月楼也缩在被子里,不想起床。
“太冷了!”她缩在被子里,把被子拉过头顶,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我再躺会儿。”
神无奈地道:“……冷?你真的觉得冷?”
月楼把被子掀开了一条缝,问:“先生你不冷吗?”
神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月楼的被子里,祂穿得堪称单薄,只是一件薄薄的纱质外衣,看着就冷,但手却很暖和,像个不断往外散发着热气的小暖炉。
月楼握着祂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手越来越暖和,甚至有点烫了,连忙叫停:“行了行了!先生,可以了!再烫就不像人了!”
神问:“你还冷吗?”
“……”月楼认命道,“不冷不冷,唉,我起来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踩进冷冰冰的木屐里,套上纱衣外套,往外走。她也穿得很薄,但侍女们并没有惊讶,反而习以为常。
冬季曾是月楼最讨厌的季节——虽然现在也是。但至少,月楼不会再觉得冷了,也不用裹成厚厚的一团,最重要的是……
月楼跑到窗前,推开了窗,趴在窗沿上。
窗外,金灿灿的银杏树随风而动,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像落雨,纷纷扬扬,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小楼下的银杏树还维持着秋天时美丽的样子,月楼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这里看看银杏树是不是还像秋天一样。
“看好了?”神也不笑她,只是瞄了一眼窗外的银杏,用一句话把月楼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秦燕今日要进宫,你不去等她?”
被祂一提醒,月楼想起来了,连忙叫来侍女给自己洗漱,朝食也没有吃,只扔下一句,让神自己先吃着就跑了出去,去接秦燕。
她现在已经跟秦燕相处得很好了,隔三岔五就招秦燕入宫说话,今天也不例外。虽然没有必要去宫门等着谁,但月楼总是亲自去宫门口接秦燕,能早一些见到密友,对于月楼这个第一次拥有朋友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令人高兴的。
天色阴沉,下着雪,宫道上也落满了雪,辇车走得很慢。在路上,月楼注意到宫里忽然出现了很多眼生的太监和宫女,但她没太在意,只因为是自己那个父皇又要办一场盛大的宫宴,才找来这么多人仆从。
等月楼和秦燕手挽着手回到小楼的时候,神已经不见踪影了。侍女捎了话来,神说不打扰她们,先去承天殿处理政事,让秦燕陪着月楼好好吃饭。
月楼琢磨着,感觉神越来越像人了——祂是不是在学习人们的分寸感?之前她许愿的时候也是,因为秦燕也在,祂很守礼很体贴地转过身去,没看她。
秦燕看她发呆,笑着问她在想什么,月楼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问她:“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秦燕没想到只是神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月楼都能察觉到祂的变化,果然亲近的人最了解彼此,她说:“我不知道这对大人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但我觉得……”
月楼紧张地问:“你觉得……?”
秦燕点了点她的额头,大笑着说:“我觉得,你也太在乎大人了吧!”
月楼一愣,半晌,闷闷地跟着笑起来:“……也就还好吧。”
“不说这个了,殿下,你准备好行囊了吗?”秦燕问。
她所说的行囊,是月楼离开西京的行囊。月楼本来打算春天再离开的,因为冬天的路太难走了,西京又冷。但现在月楼换了一副身体,已经不怕冷了,而且神有一次提到,在西京的边缘,与南方龙元接壤的一座城池,有一座瀑布。
那瀑布,春夏去看,都只不过一座普通的瀑布,但到了秋冬,天气冷下来,水面结了厚厚的冰层的时候,就会出现一座“冰瀑布”。
瀑布的外层是厚厚的冰,而里面却是激烈地,一刻不停地往下流动的水。
月楼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景,瞬间被吸引住了。神便顺势提出,让她提前启程,过去瞧一瞧。月楼纠结了几天,还是决定答应神,提前离开——她终究是要走的,早晚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想明白了这一点,月楼便开始收拾行囊。
她要一个人走,便没准备带太多东西,也没有带宫女仆人,只收了几件常用的衣服,带了些钱财,神又给了她一只笔防身,准备了车队把她送到那座城市,从此以后的路,都要她自己去走了。
她没什么行囊可以收拾的,但神给她的笔,倒是可以给秦燕瞧个稀奇。
月楼带着秦燕上了三楼。
小楼的三层落着锁,平常除了一个扫洒的宫人,也不允许别人进来,秦燕算是第一个。
三楼没有家具,只有一座巨大的神像,原本是供给栖霞殿的娘娘们祈福用的,后来这楼变成了月楼的,这座神像,也理所当然地归于月楼了。
“这神像……”秦燕见到神像的第一眼,就疑惑道,“……有脸?”
西京的神像大多是没有脸的,或者说,大多只有一个模糊的五官,有些神像的脸干脆就是一片空白——毕竟也从没有人见过神,在西京的请神祭奠上,最后一步是用人牲的血画出神像的脸,就更没有人会在神像上雕刻出五官了。
“是。”月楼也仰起头看着神像,笑道,“是我雕上去的。”
秦燕疑惑道:“看这痕迹……怎么不像是最近的雕刻?”
月楼走上前去,那神像实在是太高大了,她站着,却只能触碰到神像的腿,她摸了摸神像,说:“这确实是很久以前的雕刻。”
“以前一个人在小楼,没有宫人,也没有照明的烛火,晚上实在害怕,就喜欢跑到这里来,靠着神像入睡。”月楼轻描淡写地说,“后来闲着无事,就自己摸索着,雕了一张脸,这便是我心目中神明的形象,那时我总是想象,神明降世,来保护我。”
她一笑:“没想到幼时的想象,有一天居然能成真。”
秦燕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虽然月楼只有寥寥的只言词组,但她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幼时的封月,穿着单薄的中衣,在没有光的深夜里,靠着这座冰冷庞大的神像,汲取一丝安慰,陷入想象里被天降神明拯救的美丽梦境。
“所以后来神明降世,就长着这一张脸……”秦燕问,“所以其实是先有的这座神像,才有了神的身体,祂按照你的想象,塑造了自己,对不对?”
月楼点了点头。
神像的前面,摆着一张大大的方桌和两把太师椅,方桌上没有供品和香炉,反而放着几卷画纸和笔墨纸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