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金阙（八十六）◇

96金阙（八十六）◇

◎神一直挂在腰间的风雨免朝牌，突然不见了。◎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比月楼想象里的要早许多。

金黄色迅速染上了小楼外的银杏，月楼站在树下,仰头望去。

“喜欢吗？”神问她。

月楼点了点头。银杏最美的风光,不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刻吗？

萧瑟的秋风卷过落叶，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落在神的肩膀上，月楼伸出手，把那片银杏叶摘了下来,对着光看,树叶上的脉络清晰可见。

月楼举起叶子,透过叶子的脉络,看到了神含笑的脸。

她问：“先生,春天很快就会到，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同你一起离开西京。”神帮她系好了遮风的披肩。

“那就是以后有办法？”月楼抓着披肩的边缘，“我等您吧！先生，等到有办法了，我们一起走。”

“……那你要等很久了。”神垂下眼。

“多久？”

“三百年。”神做了一个‘三’的手势，“三百年后，我会等你再次踏进这片土地上,等你带着过往未完的恩怨和未来的方向,再次踏进废墟里的西京皇宫。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和你一起离开。”

月楼什么也没听到。她只看到神的嘴唇一开一合，他做了一个手势，月楼倒是看清楚了,可是等她去思考那个手势的含义时,又一下子记不清楚神做了什么动作了……神真的有做过什么手势吗？

“什么？”月楼问,“先生,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神久久凝视着她茫然的表情。

月楼方才还在纠结神什么时候能跟她一起走,但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她就像是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对话，另外起了一个话头，说：“先生，今天还得在院子里散步吗？”

神叹了口气，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小公主，你真的已经选好了，要走这一条路吗？”

月楼听着祂的话。神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不被允许的，月楼听不到，或者，她会听到另外的句子，总之，不是祂所说的。谁也不知道月楼到底听到了什么，她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我不想散步……整天走来走去的，太累了。先生，我能回房间躺着吗？”

“是啊，太累了。”神微笑着道，“要一个人走三百年那么久那么久，那真是太累了。”

“先生？”

神推了推她，道：“回去吧，起风了。允许你休息一天。”

月楼瞪大了眼睛，问：“真的吗？真的让我休息一天？”神平时是很严格的，该走多少路就走多少路，该走多久就走多久，绝不放松。

祂失笑道：“真的。”

月楼用怀疑的眼神把祂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眼，嘟囔着说：“那我还是走着吧。”

“嗯？不想休息？”

月楼大声道：“我要离开西京！我才不休息。我要和先生一起离开西京。”

“……三百年。”神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即使祂知道不会有人听到这些话，祂还是不急不缓地说了下去，“我等你三百年后，来带我走。”

月楼皱着眉：“先生，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听不到？”

“只是一些……”神叹息道，“只是一些，世所不容的自言自语罢了。”

夜深了，月楼走了一整天的路，脚又酸又疼，用热水泡过之后，就躺进被窝里睡着了。

神也跟着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衫，斜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在看上面的文字。

雾气从窗外往屋里涌来，渐渐化作一个人形，站在床边。

神擡起头，毫不意外：“真不稀奇，你从龙元那地方这么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来找我说上两句话？”

那个人形不像神，有完整的人类身体和明确的男性嗓音，祂的身形是混沌的雾气，只隐约有一个人的形状，声音也嘶哑难辨，分不出性别年龄。

那声音提醒道：“‘龙元’是人类的称呼。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人类。”

“那倒不至于。”神笑道，“只是特别喜欢某个人而已。”

那团雾气看不出脸也看不出眼睛，但很莫名地有一个往床里头看的动作：“就是她？”

神伸出手，遮了一下月楼。

“很漂亮。”那团雾气评价道，紧接着，雾气的身形开始变化，没过一会儿，一个长得和月楼一模一样的人就站在了床前，祂一张嘴，竟然也是月楼的声音，“不过，我们也可以这么漂亮。”所以，为什么是她？

神脸上闲适的微笑变成了冷笑，祂挥手把对面那个人形打散，重新变成了雾气，道：“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团雾气也没有生气，祂用嘶哑的声音把这句话还给了神：“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神沉默了。

“你想让她死吗？”雾气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过，还可以再死一次——从我们的层面上，再死一次。如果你想，那你大可以再对她说一遍。把往后三百年里她要经历的事情跟她说清楚。”

“我没有。”神说。

雾气道：“蚂蚁是很脆弱的。蚂蚁的世界，也是很脆弱的。”

神喃喃道：“我只是……”只是舍不得。

半晌，神闭了闭眼，道：“我等你来，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雾气也没有惊讶的样子，祂的语气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来：“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