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金阙（八十七）◇

97金阙（八十七）◇

◎这两个名字是祂对她们命运的批语。◎

月楼带着秦燕去了小楼,在小楼外，让人搬了椅子,两人坐在树下聊了聊。

越是交谈,月楼越发觉得，秦燕小姐果真是个妙人。跟博学多识的人交谈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是秦燕还很懂得审时度势。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也有些文人风骨,不是一昧地谄媚附庸,会引导话题,也会跟月楼讲些外边的趣事。

月楼听得很专注,一直到夕阳西斜，秦燕起身告辞，仍然依依不舍，询问秦燕能不能留在小楼，明日再走，她们可以促膝长谈。

秦燕犹豫了一下，问：“大人……不介意吗？”

月楼随意地挥了挥手,道：“祂能介意什么,先生最近回来都很少。祂不回来，你就睡祂的床吧。”

月楼高声喊人给她们铺上软榻，擡来烛火，回头对秦燕眨了眨眼：“再说了,不是先生让你跟我多说话的吗？”

——原来她看向神的那一眼被月楼注意到了。秦燕失笑,由衷地道：“大人很关心您。”

“我知道。”月楼挽着她进了小楼,两人一同到软榻上坐着,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把我当女儿养嘛，当然关心我的交友状况啊。”她对秦燕挤了挤眼，吐槽道：“先生就是个多事的老父亲嘛。”

秦燕道：“大人才不是把你当女儿养。”话一出口，她突然发现自己逾矩了，神和封月公主的感情当然是不容质疑和评价的，宫里许多人都知道，但都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言，人和神的关联，像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月楼没在意这个，她大笑起来，道：“你别说了！这话别让先生听到，封建又食古不化的老学究要恼羞成怒的！小心祂罚你哦？”

秦燕一愣。半晌，也跟着笑起来。

或许，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月楼能这样说神了吧。

她看着月楼笑着的侧脸，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轻盈，超脱于俗世之外，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悬浮，也不是空空的的空灵，而是轻盈，她有重量，但很轻盈。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的词语也可以来形容一个人，可是，除了这个词以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词语了。

她们躺在软榻上，透过窗户看着外边灿烂美丽的银河。

月楼揽着她的手臂，说：“秦姐姐，再给我讲讲外边的事情吧。中原真的不下雪吗？那该有多暖和呀？江南的雨真的是雾蒙蒙的吗？真的有湖泊像海那样一望无际吗？”

秦燕看着她，心想：按照神的预言，以后，你会一一看遍这些风景的。

按照神的预言，以后，她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神说，她们以后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但是……如果是和她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

在后来的无数时光里，秦燕——后来她的名字叫雁寻。雁寻总是能想起这一幕。

时移世异，世道总是变得很快。雁寻从来没有变过，她只是学会了更成熟，更老练地应付这个世道，可她仍然是她，是那个学子监里立志要做女官的秦燕。

……但月楼变了很多。

在后来的日子里，月楼仙尊一次又一次地做尽荒唐事的时候，雁寻总想起这个轻盈的封月公主。爱和恨都太沉重，把她压到了地底，压进了尘土里，把她变成了“疯子仙尊”。

神对秦燕说，她以后会改名，但那会是她最恨的丈夫为她取的名字。祂问她愿不愿意接受祂为她取的名字，她同意了，后来雁寻渐渐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大雁总是能寻回归家的路。这个名字很适合她，她也很喜欢。

神的一言一行，似乎都隐含着某种宿命般的轮回的隐喻。

在极仙台封尊大典的前一天，封月忽然对雁寻说，以后就叫月楼吧，月楼仙尊。

这来自于神对她名字的释义，在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询问她的名字，然后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雁寻，月楼。这两个名字是祂对她们命运的批语。

……

深夜，神回来时，两人已经躺在小塌上睡着了。

祂隔着纱帘看了看床里头，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月楼微微掀开了纱帘，露出一个脑袋来，轻声唤道：“先生。”

“怎么了？”神转过身，背对着床。

祂的身后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月楼道：“先生，您不是一直让我许愿吗？”

“……”

“我现在想好了。”

神没有转身。祂低下头，皎洁的月光落在地面，闪闪发光。

祂低声问：“是什么？”

月楼含着笑的声音从祂的身后传来，如流水般滑过寂静的夜，她说：“我希望，像今天这样的美好时刻能长存，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快活。”

“……”

“先生，我的愿望会实现吗？”

“……”

“先生？”

“会的。”神说，“但在那之前，你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我的孩子，世上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幸福。”

“如果要走远路，那就走吧；如果要付出代价，那就付出吧。”月楼说，“先生，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来交换这样的幸福。”

神微微地偏过了头。

在月光下，祂看到小小的少女坐在床帐的另外一头，她已决心要抓住自己的一切，即使分别的时刻如同一把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而她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