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金阙（八十二）◇
92金阙（八十二）◇
◎暗香浮动◎
她躺着,想了半晌，脑海里却全是神,她想起每一次祂看着自己的时候专注的眼神；想起祂毫无波动的心跳的声音,真实又虚假；想起祂每一次问自己愿望时的表情和声音。
过了一会儿，月楼又从床铺里爬起来，把床帐掀开了，只见侍女也坐在床边的地铺上,便问：“……可是,就算我是喜欢先生的,先生也不应该喜欢我啊？这怎么能行呢？所以我肯定不是喜欢先生的。”
侍女睁大了眼睛,问：“您在说什么呀？”
月楼：“嗯？”
“大人对您怎么样,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侍女道，“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对您温柔？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为您下降人间呢？”
月楼指了指自己：“我？”
“殿下您想啊。”侍女掰着手指，道，“为什么几千年里从没有成功过的仪式成功了？咱们请神，为的是西京,可不知道为什么,神明大人对西京似乎并不在乎……”
月楼心说，先生在乎西京，可祂在乎的西京和他们说的西京并不一样。祂在乎的是这片土地，至于这地方到底归谁拥有归谁掌管,在这土地上居住的到底是西京人还是龙元人,与祂何干？
他们都不了解“神”这一生物。或者说,人类对于自己在神眼中的位置,在这片土地上的位置,完全没有正确的概念。
就像先生说的：有自知之明的人类太少了，他们以为自己的族群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可是，大人在乎您。”侍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公主殿下，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这片土地的主人原是皇帝陛下，您只是一位什么也不懂的公主，神明大人若下降，难道不应该先接见陛下吗？可是，别说接见陛下，大人从没有正眼瞧过陛下。”
“承天殿一直是西京人为神明修建的宫殿，极尽奢靡供奉之能，神明大人若要在人间暂居，难道不应当住进承天殿吗？陛下几次恳求大人入主承天殿，大人却也爱理不理。”
月楼：“嗯……”
侍女道：“大人一直同您在一起呀。奴婢们都看得出来，大人是为了您，才下降到人间的。”
月楼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被子，好半晌才说：“那……万一先生就只是……可怜我呢？”
就只是偶然路过，或是偶然发现了他们的祭祀和她这个礼官，见她爹不爱娘早逝，见她从小就在宫里艰难求生，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像人路过街边的时候见到路边的小猫小狗，刚好手里还有未吃完的包子，随手扔下一个。
——月楼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神和人的差距太大了，就像是神说的三千岁成人，那完全是凡人们不敢想象的事情，所以想，她也不敢想。
侍女捂着嘴道：“奴婢可从没见过大人可怜过谁。”神对于月楼之外的其他人，可从没有好脸色。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祂倒也不是不待见他们，就是不在乎，没有兴趣，祂看他们就像看路边的灰尘，树上的蝼蚁。
月楼坐在床上，抓着被子，慢慢地想着侍女说的话。她说得太有道理了，月楼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能开始思考她从没有想过的原因——难道神是真的喜欢她吗？就像夫妻那样的喜欢？
她越是仔细想，心里头就像是出了一眼甘甜的泉水，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泡。
月楼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恼道：“可是，先生又说我是小孩子。”
“殿下您十七岁了吧？”侍女惊讶道，“十七岁，早已不算年幼了。”
“还有几个月才十七。”月楼纠正她，又惆怅道，“可是，先生说按照神的年龄来算，要三千岁才算成年——”她比了个“三”，“三千岁啊！”
侍女也瞪大了眼睛，月楼便把自己今日与神所说的话，隐去一部分讲与侍女听。
侍女听完，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大人把您当做小孩子，是因为您太孩子气了些？”
“孩子气？”
“是啊。”侍女煞有介事地道，“殿下，您想一想，您平日里总是赖床不肯起，偶尔大人让您多走走，您也总是不乐意，只喜欢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看书。”
“是吗？”月楼想了想，似乎真的有些孩子气。
侍女再接再厉：“您平日里都穿得很朴素，也不喜欢梳妆挽发，可是，其他待嫁年龄的公主小姐，都要学梳妆，学女红，学管家。”
“您不喜欢这些，不学这些，也可以学一学怎么处理政事啊。”侍女道，“大人这样喜欢您，西京往后就是您的。”
月楼不想学女红，也不想学处理政事——她是要走的人，西京归谁也不归她。
可她又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想了想，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是不懂这些的，这侍女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在宫中也没有许人家，说得再多想，恐怕也只是纸上谈兵想。但是，宫中不是正有夫妻吗？
月楼想了想，问她：“平日里……皇后娘娘和后宫里的妃子们，是怎样对父皇的呢？”
侍女细细道来：“陛下总是在初一和十五时呆在皇后娘娘的宫里，每到这个时候，皇后娘娘就会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
饭菜……亲自下厨？月楼默默的记下了。
“从前陛下很爱去看兰贵妃娘娘，每次来时，贵妃娘娘总是要梳妆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陛下看了便欢喜。”
梳妆打扮……月楼又记下了。
侍女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对月楼道：“对了，有一次奴婢侍候贵妃娘娘，往大殿里端茶时，瞧见贵妃娘娘倚在美人塌上，披着薄纱，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公主殿下，您也打扮打扮？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月楼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躺回了被窝里，把被子拉过头顶，声音闷闷地道：“你先出去吧，等先生回来……”
等先生回来，她问问祂。什么都问问，问问祂是不是喜欢自己，再问问祂喜欢什么。
侍女道：“大人不知道何时才回来了，公主殿下，您先睡吧，等大人回来了，奴婢唤您起来。”
月楼一想也是，她今晚走了好长的路，早已经疲惫不堪，便点了点头，躺进了被子里。
她在入睡之前，还琢磨着等先生回来了，自己要怎么开口……或许应该小心一点委婉一点？如果只是一个误会的话，那该多尴尬啊。
她这样想着，惦记着，还是抵不过睡意，很快就睡着了。
月楼还以为侍女会在半夜叫醒自己，但她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下意识摸了摸身旁的被子——冷的。神一晚上都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