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假象(5)
第11章假象(5)
他叹了口气说:“小时候我家也在农村,我哥带着我一起在田间地头地疯。” 我确定这是他第一次心平气和,缓缓地说出来的一句话。
我觉得气氛不错,接话道:“你还有哥啊,我也有,我哥现在是公务员,在老家市政府混饭吃。你哥呢?”
九日沉默了,他的思绪看起来飘得很远很远。
后来我就以非常自由的姿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希希还在熟睡,趴在两个枕头中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睡得很香。九日已经不在床上了。
床头柜上希希汗湿的衣服堆得跟小山一样。我是个有强迫症的人,看见垃圾就想倒,看见脏衣服就想洗,离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我就又做起了好人,并且在洗手间顺利找到了洗衣液。
洗好以后,我抬着盆刚想去一楼阳台,就看见九日双手插裤兜靠着门,站在洗手间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跟幽灵一样。
“吓老子一跳。”这句话是我的本能反应,我还以为站我旁边的是彤彤呢。
他怔了怔,嘴角有往上翘的趋势,却硬生生地被自己给压下去了。
我为刚才的失态想咬舌自尽。
“你……饿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想吃什么?”
“你还会做早餐?不简单哦,我想吃葱油饼,两个煎蛋,豆浆千万不要加糖,我减肥,谢谢。”
他用一种你还真不见外的眼神看着我:“再说一遍。”
我吸了一下鼻子,更清晰地发音:“葱油饼,两个煎蛋,豆浆千万不要加糖。”
“上面那句。”
“你饿吗?”我还在掰手指计算到底是不是这句。
“不饿。”说完他就推开阳台门,走了,走了……
丫的,我还以为他要出去买早点呢,我昨晚就没吃饭啊。
晾好衣服,希希已经醒了,她抱着小熊托着下巴,退了烧,一脸幸福的模样。我亲昵地把她的额头贴向我,告诉她我要上班去了,让她乖乖在家休息。
九日拿着我的衣服进来了。我一把夺过来,把内衣藏在身后。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用藏,b。”
“啥?”这个字母怎么恰好跟我的罩杯吻合?我咬着牙瞪着他,当着希希的面,面对缺陷被调侃,像有枣核停留在嗓子眼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个情绪还没结束,惊讶瞬间淹没了我,他第一次开起了玩笑,好像经过这一夜暴雨的洗礼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心里那个开朗的平易近人的小人儿在逐渐醒来,这个可以开得起玩笑有点小幽默的九日应该是被他隐藏起来很久了吧,尽管有点生涩,尽管还是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但是这样的他好像让我中毒更深。
我鄙视自己是一个没有立场没有下限的人,心里时不时探出头来的小恶魔又战胜了小道德,像个跳梁小丑恬不知耻地朝这个男人招手,眉飞色舞,装腔作势。
人家说爱上一个人如果只是因为外貌,无疑是非常肤浅的,可是这日积月累的开始显山露水的内在更让我五迷三道。
他一如既往,处事不惊,不慌不忙,不远不近,淡定自如。
后来,我经常想,不就是始于一场单相思,不就是一个帅一点的老男人,不就是引发了一些啼笑皆非的甜蜜而伤感的故事,不就是在我的青春里匆匆打马而过一趟吗?这么大费周章,这么熬夜拼命回忆,苦思冥想,遣词造句,值得吗?此刻他知道不知道?
九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至少当时我是快乐的,虽然这种快乐也许是偷来的,它原本是属于郝菲的。
小时候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去偷别村的桃子吃,黑灯瞎火的老恐怖了,没想到桃园里有只狗一下子窜出来狂吠不止,吓得我扭头就跑,扑腾到了河里,回家被大人一顿胖揍,并且把我按在院子里跪着,头顶检讨书,面前放着一筐桃子,我妈说一块钱一斤买来的,你使劲吃,撑死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去偷呢?我一下子就索然无味了。也许偷比桃更重要吧,那句不要脸让我的自尊心经历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严重的摧毁。
初秋的早上,阴霾的天气,路上很湿,因为头一天的暴雨,幼儿园门口,后勤部门在清理积水,九日送我和希希到幼儿园门口,嘱咐我如果希希又发烧,马上通知他,然后他就走了。我牵着希希,迎着达子他们的注目礼,飞快地往我们班走去。
可能因为下雨,小朋友都起不来,希希是第一个来的,周蕾已经在准备教具了。
“呀,这又是帮我准备的啊?”我欣喜地拿起半成品问。
我加重了“又”字的口气,因为周蕾太勤快了,“笨鸟先飞早入林”就是她的座右铭。她经常会随时随地给我惊喜,比如帮我做了教具,比如帮我刷了头天的饭盒,比如帮我写教案,比如太多了,慢慢地我就形成了依赖心理。这种默契我们保持了好几年。
“嗯。笨鸟先飞早入林呗,我看你教案了,柜子里没有,今天要用,所以早点来帮你做呀。”
我叹口气,替周蕾鸣不平:“你说你这么勤快、积极、实诚,唐长老也真是的,怎么就没让你继续当班主任?要不我去跟她说吧。反正我真无所谓。”
“哎呀,蔷薇,你说什么呢,我觉得这样挺好。咱班老师氛围最融洽,我学历没你高,专业没你精,经验没你丰富,口才也没你好,就剩勤劳啦,我得多跟你们学习,凭自己能力晋升,以后有的是机会。蔷薇你也要加油。是金子一定会发光的。”她攥着拳头给自己打气。
我有这么多优点?我怎么没发觉。我抱着比我重二十斤的周蕾,热泪盈眶地在班里绕了一圈,我就是这么感性,这么冲动,这么任性。
这个月有四个小朋友过生日。梦园,刘梓航,李睿,还有希希。
所以为了下午的生日会,我和周蕾利用午休时间做了充足的准备,游戏用的小道具、奖品,过生日的小朋友要送给妈妈的卡片,卡片上有老师提前写好的字,大概意思是今天是妈妈的受难日,感谢妈妈十月怀胎生了我,妈妈辛苦啦,下面有小朋友画的笑脸和手印。
下午的生日会四点半开始举行,小朋友一起唱生日快乐歌,一起吹蜡烛,一起做游戏,一起欢笑,我拍了好多照片准备发给家长。
临近五点,刘梓航和李睿早早就被家长接走了,梦园和希希拿着卡片在游戏区追逐着。家长们陆续来接孩子,有的孩子还不愿意走,沉浸在生日会和吃蛋糕的喜悦气氛里,要再玩一会儿,我们通常会趁这个时间和家长聊聊关于孩子的事情。
梦园抢走了希希的卡片,说:“你又没有妈妈,要卡片干吗?”
希希在后面带着哭腔追:“我有妈妈,我有妈妈。你还给我,这是老师给我的。”
梦园洋洋得意地说:“你妈妈在哪儿啊,你妈妈怎么没来啊,我妈妈等会儿就来接我去爷爷家过生日啦。”
我当时正被一个家长拉着胳膊说她家孩子这么大还尿床的头疼事儿,所以一时抽不开身去劝架。
我一边跟家长攀谈,一边用余光观察俩孩子,梦园跑到窗台前举着腿试图爬上去,因为他个子比较高,眼看就得逞了。希希更大声地哭,这一幕吸引了其他小朋友的目光,大家都围了过去,甚至有男孩子在模仿。我赶紧跑过去抱梦园下来。刚一转身就看见希希捧着一个红色的保温杯朝我们这边狠狠地泼过来。
我本能地把梦园往身后拉,伸手一挡,手背传来一种无法忍受的烧灼感,我尖叫一声,杯子应声掉在我脚上,脚面也传来被杯子砸到的钝钝的痛感。
手背红了一片,我咧嘴甩了甩。不能想象如果这杯滚烫的水泼到梦园身上到底是什么后果。悲剧还好没有重演,当幼儿园老师你得练就十八般武艺,我道行还是太浅了。希希缩着脖子紧张地看着我。我赶紧蹲下,看她的手有没有被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