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误尽平生为一官
误尽平生为一官
幽州治下一中下县县丞任职期满,要他调往这个各种意义上的苦寒之地。
离开科取士已经过了旬日,终于到了放榜的时候。
和宽驻足,出神地看了一段,头也不回地朝着和京城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长街上陆续涌来一群人。有衣着破旧的士子,也有做小厮打扮的下仆,更有不少身穿绫罗,大腹便便的人站在一边,焦躁地等着什么。
一群人乌压压站在宫门前,却并不敢靠得太过接近。更有甚者,紧抓着心口衣襟,已然冒出冷汗。不知等了多久,鼓响三通,那朱漆大门连绵不断地吱呀作响,门后一骑手举一块布帛,流星闪电般奔驰而出,紧接着又是一队鲜衣怒马的年轻骑手。
人群轰然散开,让出一条道。那手举丝帛的棋手奔到街边一块白墙边,熟练至极地刷上浆糊,将榜单一贴,一言不发地又般如来时一样跑进了宫门里。
和宽轻蔑地撇了撇嘴,望向只一个劲喝酒的韦衡。
此时已经无人去注意那些年轻而英俊的骑士,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黏在了那块仿佛有无穷魔力的墙上。有人面色青白,想来是名落孙山,有人大喜过望,狂叫着“中了!中了!”,有人体质稍弱,甚至晕了过去。稍微有几个闲钱的举子或是叫书童来看,又或是雇人看榜,总之都没有亲自到场。
还有些人周身围了许多身强力壮的仆役,眼巴巴盯着场中举子,一发现有举子中了进士,就立马让人一拥而上,捉走回家做女婿。
和宽站在人群外,看着场中举子人生百态,既有种置身事外的轻松,又不可遏制地升起落寞的情绪来。自平康坊失火以来,他多次被京兆府传去问询,又在王家的保护下,平安无事地放了回来。只是这一来一去极为耗费精力,况且得罪朝中权贵,就算考上了又如何。
按理说,不去考那场,他早该回乡了,可心里就是有不甘在里面,好像留在京里看这些举子考试,他也跟着考了一样。和宽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他身量比别人高些,眼睛又好,自然轻而易举地看着丝帛上面写的名字。
他索性就没去考,也没得那么多折磨。不像是他最对不起的韦衡,还被褚郡公压在府里,夜以继日地备考。
按理说,不去考那场,他早该回乡了,可心里就是有不甘在里面,好像留在京里看这些举子考试,他也跟着考了一样。和宽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他身量比别人高些,眼睛又好,自然轻而易举地看着丝帛上面写的名字。
一甲里没有,三甲里也没有,二甲里面韦衡赫然在列,说不得太好,也说不得太差,至少不是个“如夫人”。和宽感慨万千地长处了一口气,毕竟韦衡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这么重挫一场,还能拿到二甲进士。
幽州治下一中下县县丞任职期满,要他调往这个各种意义上的苦寒之地。
看完了热闹,和宽拖着步子,正要回去,正碰上一个人。
“和郎君?”他认得迎面过来的仆役,正是跟着韦衡从老家过来的李长。
“别看了,你家郎君中了,第二甲,快回家报喜去。”和宽懒洋洋地拖长调子,冲那个下仆挥挥手,叫他赶紧走。
和宽驻足,出神地看了一段,头也不回地朝着和京城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那人却拉着和宽衣袖,生拉硬拽地把他拖到了一家胡姬酒肆。和宽往里一看,顿时就有掩面而走的冲动。
“害你被陛下厌弃,我真是无颜见你。”和宽心虚地跟着李长到里面雅间,满怀不安地蹭到坐榻上。
韦衡举起一小坛剑南烧春,当先给自己杯中满上。将近半月不见生人,无论是精神还是形容上都有所颓靡。但在和宽看来,韦衡看似不修边幅,却再无从前那种轻浮油滑。
“和兄你总是来了。”韦衡面上并无愠色,平淡道,“多谢你告知我考上进士的消息。”
和宽却是深深叹息,几乎忍不住要把他设计陷害韦衡的事给说出去,也拿过坛子往酒杯里倒。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韦衡淡淡道,“当初惠妃娘娘找到我,说要给我谋个公主,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谁知公主跟我合不来,又被她在席上数次公然侮辱,那时我就想弃公主不顾。”
“后来平康坊失火,那些个同年嘴里不说,哪个不是在背后指指点点,道我不知检点。一慌了神就跑去扣阙,平日里那些点头哈腰的兵丁,这时候一个个神气活现,就看我在趴在地上笑话我呢。”
韦衡愤愤起来,仰脖灌了好几杯酒,睁着朦胧醉眼继续发牢骚:“清名已毁,就算是考上进士,又有什么用?同年袖手讥嘲,惠妃冷眼相对,陛下更是厌恶我,再想升迁,已是痴人说梦。外放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劳心劳力,在任上蹉跎老死……嗝!我算是明白了,说起来是惠妃娘娘的侄儿,不过是她家不知排行第几的庶女所生之子,平时想不想得起来都是两说。我一人孤身在外,又没人拿主意,连住都住在她家,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和宽驻足,出神地看了一段,头也不回地朝着和京城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和宽听着听着,却是觉得变了味儿。当初要尚公主,还在他们这些人跟前炫耀,现下不如意了,又在这里怨天尤人。再过得不好,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韦家也是他家乡的望族,再差能有他过得差?原本那点愧疚也随几两烧春下肚,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亏他还觉得王氏这事情做的不厚道,现在看来,怕是荣昌公主早就看透了这人秉性,用小事打发韦衡出局呢。所谓高门望族,不过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不知道相互下了多少黑手。比起动辄株连九族,满门流放,王氏既没害命,又没图财,更没断了仕途,出手已算是温柔了,韦衡犹不知足,还在这里抱怨。
和宽轻蔑地撇了撇嘴,望向只一个劲喝酒的韦衡。
既然孤身一人在外闯荡,就更该谨言慎行,时时反省。哪里像他这样,一听有富贵可得,就立刻扑上去,急功近利。荣昌公主嫌他文弱,也不知抽身而退,是毫无自知之明。哪怕愤然远走,也能有淡泊名利,颇有气节的名声。出入大内无忌,却打听不到惠妃和公主不睦,是不能洞悉时局。难怪会被人算计,到现在这个下不来台的局面。
和宽轻蔑地撇了撇嘴,望向只一个劲喝酒的韦衡。
和宽索然无味地放下酒杯。哪怕韦衡到这地步,也还没有放弃跟他的友情,但这一点,就值得他再帮一把。无视了沉浸在自身情绪里的韦衡,和宽叫出侍者拿来笔墨,在纸上笔走龙蛇。末了,压在酣然入眠的韦衡的肘下,顶着一身酒气,揣了行囊,顺着出城的人流,往城门而去。
水上凉风习习,更有千帆竞发,和宽在船头,顿时觉得心胸为之开阔。京城里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转而一心一意地想着回乡以后的事来。
城外灞桥柳依依。道旁车盖亭边,车马喧嚣,也同样溢满离愁别绪。春闱已毕,各地士子就要启程返乡,途中结识的朋友就在城外送别。更有几个风流才子,与头戴帷帽的丽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但送的人都不是他。
按理说,不去考那场,他早该回乡了,可心里就是有不甘在里面,好像留在京里看这些举子考试,他也跟着考了一样。和宽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他身量比别人高些,眼睛又好,自然轻而易举地看着丝帛上面写的名字。
和宽驻足,出神地看了一段,头也不回地朝着和京城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咸阳渡旁,荻花如雪,一条乌篷小舟泊在水上。黑瘦的船夫身披蓑衣,手执长篙,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和宽赶紧上了船,长篙在水里荡起几圈涟漪。
“碰见友人,喝了几杯,叫老丈久等了。”
幽州治下一中下县县丞任职期满,要他调往这个各种意义上的苦寒之地。
老船夫也不多话,王国公吩咐他在这里等着,那等着就是,其余事情都不在考量之内。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个年轻士子送到下个渡口,估计犯的事不重,不然也不会只叫他来了。
水上凉风习习,更有千帆竞发,和宽在船头,顿时觉得心胸为之开阔。京城里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转而一心一意地想着回乡以后的事来。
有了王氏付的酬劳,家中也不必举债度日,大可悠游度日。买上几亩薄田雇人耕种,再有人侍奉老母,一家人和和美美,不比在官场上挣扎来得好?他有举人功名在身,虽说朝廷也没有额外优待,到底也有学问在肚子里,日后出任殷实人家的西席也是可以的。
刚刚升起这些念头,和宽顿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从前眼界实在太浅,只想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到底几人能够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又有几人碌碌无为,甚至还过得不如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按理说,不去考那场,他早该回乡了,可心里就是有不甘在里面,好像留在京里看这些举子考试,他也跟着考了一样。和宽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他身量比别人高些,眼睛又好,自然轻而易举地看着丝帛上面写的名字。
可叹繁华富贵花了眼,迷了心,碰得头破血流都还不甘心,非要在这堵墙上撞死了才算。